住处,恰好临着地狱三大奇景之一。 曼情内心很是兴冲冲地打开窗,呆了一呆。眼前的景色让天地都失色。 窗外是无边往生海,种着大片大片红色的彼岸花。 此花有着世界上最浓烈妖异的颜色,长在地狱,用这世间最浓烈的爱恨做养料,愈烈愈妖,愈妖愈烈,开的热烈,开的悲伤。似是大地开了个血淋淋的口子,心上的伤口不曾愈合,血就一直流着,直到将浓重的黑夜都染上了暗红色。 是了,这就是阴司地狱,永夜无昼,漫无边际的黑,漫无边际的怨,还有炽烈的、融入骨血的爱恨。 “往生海,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这花千年以来一直都这样,荼蘼之势。然而有致幻之效,你可千万别被迷了神智。”流风边帮她关窗边说。 这小判官越看越像个小孩子,眸子里总是透着股狡黠,嘴是片刻也不闲着。 他左右看了看,说:“我先叫人给你打扫一下。” 说着抬掌拍了两下,唤出两个玉雪可爱的鬼童。 二鬼童也就半大模样,十分乖巧,一个叫十二,一个叫十四,领了命就勤快的在屋子里忙活起来,边收拾,还边自以为别人听不到得说悄悄话。 “十二十二,这位小娘子是新来的?生的可真是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鬼娘子。” “是呀是呀,以前从没见过。不过既然房子都收拾啦,看样子是要长住下来呢。” “十二,十四也想搬来这里住。” “为什么十四要来这里住捏?” “因为这里真漂亮,每天都可以看花花,还可以看漂亮的小娘子!”……十四你这么小就已经长得这么歪了么。 “这个、这个要请示主上,不过主上竟然吩咐我们来帮忙,还让我们以后也听小娘子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那十二你去请示主上”鬼机灵的小童戳戳他的同伴。 “十四你总是这样,心虚的时候就让我去。哼!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十四心虚:“好十二,你去嘛.主上的表情,我见了总是心里怕怕的。” 十二小声道:“不仅十四你怕,十二也怕……我跟随主上这么久,都没见他笑过。” “对呀!所以方才主上唤我们的时候才真的吓死鬼啦。主上竟然笑啦,吓得我一下子没拿稳,把砚台都摔啦” “主上今天很是不同寻常。还有你不觉得奇怪吗,主上从来可只让我们服侍他一人呀,今天竟让我们来服侍小娘子。” “对呀,说起来主上对小娘子……” 眼见二鬼童还要叽叽喳喳,越说越露馅,流风赶忙出声打断:“好了,也差不多了,你们快回去吧。”两个多嘴的小鬼,再说下去,你们主上就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两个小童乖乖退下。 曼情并未多想,还以为二童说的主上是流风。心里讶异,原来美貌少年平时竟是个不苟言笑的模样? 瞧了眼坐在对面,手里已经掏了把花生出来,吃的脸颊一鼓一鼓的少年,忍不住心里暗笑。 这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方才这一路,这小判官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梨子,一个苹果,两把蜜饯,外加一把瓜子。瞧着处事稳重,结果碰上吃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想来当判官也不会是个清闲的差事,这孩子这么能吃,还这么纤瘦。 流风拍掉花生壳,擦了擦素白的手:“曼情姑娘可感觉自己身上有何不妥?” “此话怎讲?”曼情成了鬼,倒没觉得和从前有什么两样,没半分不适的就接受了,不知流风这话,要从何说起。 “你可探查过自己的魂魄?” “并未,怎么……?” “你可知,你是少了一魄?” “这我倒不知。”曼情仔细瞧了下,果然少了一魄。自己竟从未察觉。难道是,被那道雷劈没了? 流风似知她所想:“具体原因不清楚。你周身精气缭绕,自动填了那一魄的空缺,所以平日没有什么大影响。但是,若要投胎的话,就是个大麻烦了。 人有三魂七魄,少一魄便阴阳失衡。你少的这一魄,主管七情,少之则断情绝爱。天道有情,为了平衡,这样的魂魄去投胎,是要被罚历大情劫的。”少年微不可见的撇撇嘴,心里嘀咕,主上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偏偏看上注定冷心冷情的人。 “大,情劫?” “正是”流风表情严肃,手掌上翻,一本厚重的生死簿出现在他手中,“咳咳”他念到: 某年某月某日生于某赵姓官员家里,一出生便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引得王孙公子竞相追逐,青梅竹马的公子王某大吃飞醋,随即变态,跟砍萝卜一样杀杀杀杀掉不少追求者,然后畏罪自杀。王公子死后,赵小姐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谁知十五岁时赵爹因谋反罪被杀头,赵小姐也被卖到了青楼,自此红颜飘零,愈发引人垂怜,两年之间迅速成为京城头牌,三年之内勾搭无数。赵小姐因为家恨要拿皇上狗命,所以假意勾搭了王爷和皇帝,最后借王爷的手杀掉皇帝。自此大仇得报。王爷却突然得知自己被绿了,一怒杀下先砍了对方又砍了自己,临死前追问“你有没有爱过我?女子喷了王爷一身血,伏在地上 ,身如蒲柳,心如磐石: “我这一辈子,没有爱过任何人。”说罢猛吐一口血,自此一代妖孽,香消玉殒。 “……” 流风赶紧收起簿子,挡住对方欲冲上来厮杀的手,“咳,正好那皇帝,王爷和王公子都要历情劫,不如一起应在你身上,省点工夫。再说了,都说了是大情劫,我这不给你来个痛快点的” 一想到下一世要惹一屁股桃花债,被人追着要死要活,曼情只觉浑身战栗,好不难受。心知对方把生死簿拿来看,不过是小小威胁,应是有后招:“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流风眼珠一转,斜飞的眼角一挑“若不想要历情劫,倒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留在地府做阴司,历七情六欲,识得情爱,自然补全那一魄。” 原来地府每日经手的案件千千万万,总有真相模糊,难以决断之事。此时便有阴司断案,借用秘宝术法窥知往事,再加决断。 “阴间断案,总少不了爱恨情仇,恩怨痴缠,身为阴司,自然能历七情六欲。此位尚有空缺,正好适合你。” “……” 说到底,不过是要诳她来给地府做白工。之前的命簿,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可是若是答应了,岂不是要卖身给地府? 曼情磨牙,这小判官鬼机灵一个,忒是可恶。 做,还是不做? 曼情叹气,知道自己也没别的选择。 少年判官喝着她泡的茶,对着她摇了摇命簿,邪恶的笑了。 “……” 曼情觉着,从这个笑容背后,看到了自己做牛做马的鬼生。 初来的两日,曼情喜欢没事四处逛逛,感受阴间风土人情。 外面照旧是无边的夜色,沿街都挂起了白灯笼,被风吹的一闪一闪,惨淡的光将息未息。 忘川河分出的细流沿着长街到尽头,两岸种满了桃花,风微动,千树花瓣如星雨落下,散落一街粉白,十里柔情。 较为繁华的长街上支起了一个个小摊,就摆在忘川河边,一众鬼民在街上叫卖。行人来来往往,倒是热闹。 “卖糖人嘞~糖人哟——这位姑娘,来一个?” 卖糖人的小贩是个吊死鬼,长长的舌头垂下来十分不方便,他便将舌头卷了三卷,打了个结,勉强有正常人长短了。 曼情停下脚步,目瞪口呆:“你这糖人怎么是黑色的,吃了莫不要腹痛?” 只见面前整整齐齐的码了两排糖人,下面插着棍,上面该是糖人的地方却是好大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不停得翻滚,忒是吓人。 “姑娘放心,我这用料是纯正的鬼气,鬼吃了绝无问题。”小贩打了结的舌头也能舌灿莲花,见对方面色存疑更是亲身试验,把那不断挣扎的黑气嗷呜塞进嘴里。曼情被他说得头晕,晕头晕脑之下买了支甜的,逮着那想逃跑的黑气咬了一口,果然十分甜腻,唔,口感倒像那人间孩童爱吃的棉花糖,软软绵绵。 来来往往,瞧着不少鬼。缺胳膊断腿的很是寻常。有无头鬼身子乱跑,到处找自己的头颅,结果晕头晕脑地一头撞上面部下陷,四肢奇瘦,肚子大如球的饿死鬼。饿死鬼还叫嚷着“好饿啊,饿死我了” 不过大多数鬼,也都愿给自己幻化出个美丽的外壳,尤其是画皮鬼。 风悠悠,桃花枝轻轻摇晃。 “姑娘你这皮囊真是绝色,不如卖给奴家?”河边桃树下有书桌一张,一女子手绘丹青,姿色普通,一双明眸却是勾魂。 曼情讪讪:“不卖,不卖,呵呵。” 画皮鬼娇媚掩唇一笑,不再多说,把手下刚画好的人皮挂起来晾着,继续下一幅。 幽幽忘川水静静地淌,漆黑的河面上承载了几只莲花灯,闪着暖暖的光。曼情买了只灯,特意走到桥下放生,眼见小小花灯打着转漂走了,就准备起身,转身抬眼,却看到了一道修长的背影。 桥下萤火三两只,静悄悄舞动。 那人长身玉立,站在盛开的桃树下,粉粉白白的花瓣落了满肩,黑发如流水般垂落腰际,纤长的指尖引着盈盈莲灯飘入水中,鼻梁高挺,侧脸眉目如画。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肩上粉白被微风抖落,眸中灯火璀璨,似曾相识。 薄唇弯出醉人的弧度,他道:“曼情姑娘。” 公子如玉,竟是鬼帝陌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