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回到院子,把金戒指拿给王熙凤看过。 王熙凤笑了笑:“她既然赏你,你就收下。” 平儿走到她身后,一边替她捏肩,一边闲话道:“我听厨房的人说,林姑娘现如今吃的燕窝倒不像是咱们府里的份例。这都多久了,从老家带来的还没吃完?她到底带了多少?” 王熙凤轻笑两声:“林姑爷只有林姑娘这么一个宝贝,他又做着巡盐,那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使。赚下金山银山往哪使?还不都是林姑娘的?咱们府里就不用说了,你也是知道的,入不敷出,又没人愿意节俭下来。如今宫中又多了一个娘娘,听着倒是光彩,其实全是银子堆出来的。头回姑妈才问我拿了两万两送进宫去。我冷眼瞧着,这倒是个无底洞呢。” 平儿怔了怔才道:“娘娘是府里的主心骨,她好了咱们才能跟着好。不说旁的,就算是做生意,也得先投钱下去才能看到收益。这世间,哪有什么无本生意呢?” 平儿从小就开始伺候王熙凤,后来又跟着她进入贾府。 如今王熙凤身边的陪嫁丫头死得死,去得去,只剩下平儿一个,自然是另眼相待,有什么事都愿意同她说,时不时一张桌子吃饭,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王熙凤拉着平儿的手,让她坐下,轻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薛家本来也有钱,可架不住蟠儿没出息,自个儿赚不回一钱银子,却像个散财童子似的。就姨妈那点家底,够他糟蹋几回?要我说,还是老太太的主意好,林姑娘比宝姑娘强多了。光家世上,就甩开一大截。” 平儿听了若有所思,问道:“奶奶只吩咐我送一包燕窝过去,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包四物汤。奶奶,要不要再添补些别的?” 王熙凤拍拍她的手:“这样就够了。林姑娘手里有钱,今儿你也看见了,那林大娘上门来一趟,就带来三个大包裹,里面定然是给林姑娘的东西。她不好主动提出来的,怕咱们多心,以为林妹妹在这里受了委屈。她既然不说,咱们也别问,没得让人以为咱们稀罕林姑娘的东西似的。咱们呀,只当没看见就是了,与人为难不如与人方便。” 平儿笑了:“怪道呢,我说就算有东西送来,怎么没有老太太那份,原来是难为在这里。” 王熙凤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老太太也够了,这回送来的东西还少?林姑爷哪年没好好孝敬她?真想让人把林府的家当全搬来不成?就算要搬,也得是和宝玉成亲之后的事情。现如今说这些都太早了,还不知人家肯不肯呢。头回,我开她的玩笑,说让她长长久久地在咱家住下去,她既不生气,也不羞红脸,我冷眼瞧着,希望不大。” 平儿担心她思虑过多伤身,连忙劝道:“奶奶如今管家都够累的了,还管这些小辈的婚事不成?不管成不成的,总有人稀罕,宝玉可不愁亲事。” “正是。”王熙凤笑起来,“为了这么一个宝玉,好几个妹妹都快打起来了。这事呀,原该老太太和太太操心的,我又何必多操这份心呢?” * 史湘雲前日已经告辞回家去了,贾宝玉一大早给贾母请过安,又去给他娘请安,然后留在王夫人院子里用了顿早饭,便回到自己屋里,找出九连环和七巧板,捧着去找林黛玉一块儿玩。 进了北小院,只见林黛玉穿着夹棉薄褙子,身上还搭着厚毯子,脸色苍白,神情恹恹地歪靠在榻上。 他吃了一大惊,抢步上前,急声问:“林妹妹怎么了?才一晚上没见,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着凉?” 林黛玉睁开眼,懒洋洋地说:“没有,我好着呢,只是觉得累,不想起身。” 贾宝玉心里焦急,本想摸摸她的手探探体温,又晓得林妹妹最厌烦别人动手动脚,好容易才忍住,只好问一旁侍立的紫鹃:“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请大夫看过没?” 紫鹃抿嘴笑,不好直接回答是来了月事,只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要紧的,早上老太太和琏二奶奶也来看过了。” 贾宝玉心里不相信,傻呆呆地站着,心想:妹妹果然和我生分了,有什么事都不愿意和我讲。如今连紫鹃也开始糊弄我,可见往常在老太太院里时,她对我的好是装出来的。 林黛玉最不喜欢他这副发痴的模样,见状便问:“你来是有什么事?” 贾宝玉动动嘴,小声喃喃道:“想找你一块儿玩九连环。” 林黛玉:“那你就找错人了,我这几日都不想动弹。不如,你去找宝姐姐玩罢?” 贾宝玉抿着嘴,既不应,也不动,就那么站着。 为什么他每次过来,林妹妹都要赶他走? 他真的就那么讨人厌吗? 她不喜欢他动手动脚,他忍住了。她不喜欢和他说话,他便厚着脸皮一句接一句,哪怕说上一千句,只要有一句能够逗得妹妹一笑,也是值得的。 他如此心诚,她为什么还讨厌他呢? 府里的姐姐妹妹们,谁见了他不是笑嘻嘻的?怎么林妹妹偏偏这样呢? 难道这是老天爷对他的考验? 两人都不说话,紫鹃在一旁惴惴不安,生怕宝二爷又要闹起来,可自家姑娘也是个主意大的人,不好劝的,正在为难时,雪雁端着一盏红枣茶进来。 紫鹃连忙接过来,放在炕桌上,轻声说:“姑娘,快趁热喝。热热的喝下去,肚子就舒服多了。” 贾宝玉满心悲伤,恍惚中瞥见是红枣茶,又听紫鹃说什么肚子,竟然立刻就懂了。 袭人她们每月总有那么几天,既受不得凉也受不得累的,每到这时,贾宝玉总会特别的温柔,对她们嘘寒问暖。 贾宝玉心里微动,又看一眼林黛玉,这才发现她的小腹上还放着一个手炉。 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有些欢喜又有些彷徨。到底还是欢喜占了上风,忍不住搓搓手,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愣愣道:“妹妹……你,你多喝些热水。我……我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然后似落荒而逃一般,飞快地走了。 林黛玉:“……” 这人也是奇怪,还以为他又会赖着不走呢! 贾宝玉回到南小院,在屋里转来转去。 一时担心丫头们照顾不好林妹妹,想再去嘱咐两句,一时又担心林妹妹面皮薄,若自己大喇喇说出来,惹得她羞臊起来,可怎么办。 袭人见他满屋转圈,便随手拿起一册书,递到贾宝玉怀里:“你这是怎么了?既没事干,不如也翻翻书,省得回头老爷考问,又答不上来。” 贾宝玉最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幸亏这是袭人说的,若换一个人他必定会呛回去。 袭人虽说只是一个丫头,却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再加上他俩的关系与别的丫头不同,宝玉在大多数时候都会给她点面子。 贾宝玉木着一张脸,刚把书拿起来,秋纹从外面走进来,对贾宝玉道:“宝玉,茗烟在二门外,说有要事找你。” 贾宝玉趁势丢下书,大步朝外走:“我去看看。” 茗烟一见贾宝玉出来,连忙迎上去,小声禀道:“宝二爷,薛大爷在醉花楼订了桌酒席,请您赏脸。” 贾宝玉想了想:“除了他,还有谁?” 茗烟摇头:“没听说有旁人。” 贾宝玉神色懒懒的:“就咱们两人,多无趣。”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什么,精神大振起来,“不如约上甄少爷,反正老爷头回还交待我要多多和他来往,你赶紧派人去请。对了,再派个小厮去叫秦钟,我想他在家必定也无聊,不如出来一起乐一乐。” 茗烟点头应了,飞快地跑出去,交待两个腿脚快的小厮骑快马去请人,然后又回来伺候着贾宝玉坐上轿子,一路慢慢摇到醉花楼。 薛蟠在醉花楼要了一间上等包房,又叫了四个粉头进来伺候,最漂亮的那两个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陪他喝酒取乐,另外两个颜色次之的既然不能靠脸,便只能靠才华,老老实实地坐着弹琴唱曲。 薛蟠一手搂一个美人,酒有人喂,菜也有人喂,他只需张嘴就行。 这日子真是塞过神仙,美极了。 他吃一口菜,再喝一口酒,然后低头瞅瞅两人高耸的胸部,嘻皮笑脸地问:“你俩谁更大?不如比比。”说完就要伸出罪恶之手时,贾宝玉进来了。 贾宝玉见他正在享受,这样的场景宝玉也不是头一回见,没觉得有多奇怪,故意笑问:“怎么今儿这么冷清?幸好我又叫了两个人来。” 薛蟠一见他来,立刻推开身边的女人,亲自拉开椅子请贾宝玉坐下,又殷勤地倒了一盏酒递过去,讨好地笑着:“你叫了谁?我日日跟那些人玩耍,闷也闷死人了,正想清静清静,所以便没叫旁人。” 薛蟠生得高高大大,整日吃喝玩乐。 大约是薛家有肥胖的基因,薛宝钗虽然体态稍丰,也是个温柔娴静的端庄美人。到了薛蟠这里,竟然养成一个高大的胖子。他那张脸本来也不难看,颇有男人气慨,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不言不语的时候显得很有英气。 只是一开口就变了味,言语粗俗,笑容猥琐,生生将颜值拉低了数个台阶。 贾宝玉一见他腆着脸笑的模样,心里就想发笑,暗想,怪不得人人都喊他呆霸王。 果然是个呆子。 薛蟠见贾宝玉心情很好的样子,自己也很高兴,坐下后便把身旁穿红衣的粉头往贾宝玉身边推:“去,伺候我们宝二爷。” 红衣女子正巴不得,贾宝玉的容貌比薛蟠强太多,又是富贵公子的打扮,立刻喜滋滋地坐到贾宝玉身旁。 贾宝玉先喝一口酒,才慢悠悠地对薛蟠说:“我让人去请甄少爷和秦钟过来,也不知薛大哥介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薛蟠一听见秦钟的名字,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兴奋。 要说薛蟠寄居在贾府这么久,到底学到了什么,当然不是学问才华。 京中贵圈尚男风,薛蟠这个土包子刚从南边过来头一回听说这事时,还被吓得瞪圆了眼。后来,进入学堂,和贾府的子侄们混熟后,因薛蟠人傻钱多,个个都抢着带他出去鬼混。 渐渐地,薛蟠就把京中这一套给学会了,比当初坏了十倍不止。 一开始,抱着好奇的心态,他用银钱勾搭上学堂里的香怜和玉爱,没两回就腻了,丢开手不管。 再后来,秦钟进入学堂,其妩媚风流比香怜和玉爱高出一大截。 薛蟠心里痒痒,可惜秦钟不识趣,一心只和宝玉玩耍。 如今好难得能和美人同桌吃饭喝酒,薛蟠欢喜得差点找不着北。 薛蟠是一个很有自信心的男人,他不仅有貌还有财,必要时还能舍下身段讨好对方。 在他看来,自己生得这么雄壮,难道不该是清俊瘦弱的小馆们心慕的对象吗? 为什么一个二个的全喜欢绕着贾宝玉这种弱鸡一样的男孩子转呢? 必定是自己没什么机会接触秦钟的缘故,等他见识了自己的优点,一定会被自己迷住的。 薛蟠越想越兴奋,急于表现自己,立刻喊来店小二,大手笔地让他再添十道大菜,再送两坛上等好酒来,又随手扔了一块一两银子的赏钱过去。 店小二接了赏钱,欢喜的心情与薛蟠一般无二,忙不迭地应了,立刻下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