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兄弟,这柳庆也太过分了。他手下三千侯官,监视内外,看谁都像细作。”
杨坚打抱不平道:“战场出生入死,岂能做得了假。我等武人,除了同袍还能相信何人?”
“而且侯兄弟你胸怀坦荡,明白拒绝于我。若真是细作,岂不是应该答应下来,跻身我朝晋升高位,才更能发挥价值?”
侯胜北没想到杨坚居然是这么一套逻辑,苦笑道:“今日能侥幸不被冤枉,还亏得大哥前来搭救。”
杨坚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说些甚么话。走,喝酒去。既给小儿庆生,也替你压惊!”
侯胜北对李昞、窦荣定也表示感谢。
不用说,一个连襟、一个姊夫,都是被杨坚拉来以助声势的。
柳庆再怎么得大冢宰信任,面对这帮北周根基所在的权贵子弟,查无实据之下,也只有退让。
……
到了杨府,果然是宾客盈门,见杨坚等归来,纷纷迎上前来。
独孤伽罗也抱了杨勇出来,众人围着新生幼儿,恭喜道贺,善颂善祷。
侯胜北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人,问道:“咦,你不是也请了贺若弼,他怎么没来?”
听到这一问,杨坚的脸色一变:“侯兄弟,此事回头我另外和你说。”
侯胜北心知多半另有原委,也不再问,让杨坚自去招呼客人。
正在喜气洋洋,热闹庆祝之时,突然从厨房方向,传来阵阵呼喊惨叫!
众人面面相觑,无法装作没有听到,氛围一下子变得颇为古怪。
独孤伽罗叫来管家,令去看看怎么回事。
须臾来报,声音虽轻,侯胜北在旁听得几个字入耳:“是那个黑仔……世子乳母……”
独孤伽罗气得脸色发白,仍然强颜欢笑招待来宾。
惨叫声渐渐平息。
只是好好的一场满月酒,毕竟破坏了气氛,只怕回头在长安城的关陇子弟圈子里,会被作为谈资笑话。
……
宾客散去。
侯胜北尚未告辞,杨坚留着他还有话说:“你不是问贺若弼吗?他家出事了。”
侯胜北问出了何事。
杨坚长叹一声:“还不是招惹了大冢宰。上次就说他们父子满腹怨言,迟早祸从口出,不想真的应验了。这次贺若敦的怨言不知怎的传到了大冢宰耳朵里,被征回长安,逼令自杀了!”(注1)
侯胜北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虽然正是因为自己下令卧虎台传谣,一位能开三石弓,箭无虚发的勇将就因为口舌言语丧了性命,他还是多少有些唏嘘。
战阵之上捐躯舍命不提,回到朝堂还受这等遭遇。
都说红颜薄命,谁知武人也命薄如纸。
自己这是在惺惺作态?
好像这种时候,正常应该是这么想,所以就这么想了。
卧底做久了,何者为真,何者为假,都逐渐分不清楚。
侯胜北感慨道:“贺若弼遭逢此事,看来得消沉好一段时间了。”
“可不是嘛。听说贺若敦临死前,还拿锥子刺儿子的舌头出血,诫以慎口。贺若弼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别提出来喝酒了。”(注2)
侯胜北心想严父训子,果然是花样百出,要是换了自己,多半下不了这种狠手。
杨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贺若敦还说: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不果,汝当成吾志。看来当初败给你们的怨念还是挺深的。贺若弼得此遗训,怕是今后要和你们南朝杠上了。”
侯胜北无奈道:“国家大事岂能为个人好恶左右,贺若弼要是这么想也没办法。只是他要是在战场上还是流于情绪,只怕要吃败仗。”
杨坚拍拍他肩膀:“侯兄弟,你说这话,我信!”(^_^)
正说着话,管家来到面前,禀报道:“李监厨带来了,就在阁外候见。”
杨坚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侯胜北正要告辞,杨坚道:“侯兄弟你且再坐会儿,看我怎么收拾这个奴才!”
他恨恨道:“这厮是老爷子麾下军士和家僮黑女私通所生,生父不肯认他,就给我家做奴仆。我提拔他做个监厨,平日做事也还妥当,不想今日整出这么一档子事。”
独孤伽罗在一旁也说道:“阿勇的乳娘只是垂泪,连奶都不好好喂了。一点吃食而已,此人不识大体,宾客盈门之际闹出这等事,家法何在?”
杨坚更怒:“叫那黑厮滚进来!”
不一会,一人走进阁中。
侯胜北见他身材高大,肤色黝黑,怪不得这么称呼。
虽然听杨坚说,此人出身低贱,为监厨仆役,神情却没有甚么谄媚逢迎之色。
“黑厮,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被杨坚呵斥,没有畏惧退缩,看了一眼独孤伽罗,低头道:“主人,是世子的乳母前来请食。仆以为宾客未供,加以拒绝,她竟擅自拿去。厨人不敢拦阻,故挝之。”(注3)
独孤伽罗尖声道:“家里来客你不知道吗!你的厨房规矩重要,还是世子的满月酒重要?”
被称为黑厮的男子迟疑了一下:“仆以为庆祝世子满月的酒宴固然重要,然而厨房规矩也不可废。”
杨坚听闻更怒:“反了你,贱仆还敢大放厥词。来人,杖家法二十。”
侯胜北没有劝阻,这是杨府的家务,他与杨坚关系虽亲密,也不宜插嘴。
只见那人听到贱仆二字,满是愤懑不平,咬紧嘴唇默不作声。
行杖完毕,杨坚又问:“如今你可知错?”
那男子昂首道:“《孟子》曰: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仆不知严守规矩有何错。”
杨坚刚消下去一些的火气,见他不屈,又冒了上来。
“侯兄弟,你看这贱仆还敢嘴硬。”
“大哥息怒,我有一言问他。”
侯胜北此时出言,就不再是干预杨坚处置僮仆,而是为他的情绪在考虑了。
徐陵、毛喜传授的的沟通话术,正是人情世故的精细之处。
同样的一句话,在不同时点说出,给人的感觉就会截然不同。
侯胜北向着那男子道:“既然你讲到规矩,不是无知无识之人,咱们便来议论一番。这方圆之外,还有方圆,规矩之上,另有规矩,以为然否?”
那男子知道说话此人是主人贵客,不时出入府中。
听他没有像杨坚一样,贱仆贱仆地叫,神情和缓了一些,回答道:“世事自然如此。”
“那么因为坚持汝之规矩,破坏了之上的规矩。如同房梁虽然重要,若是撑破了屋顶,又有何用?”
此人思考片刻:“敢问贵人,当两者冲突之时,该如何相处呢?”
侯胜北掏出一枚铜钱:“天圆地方,为人也当如此。外圆内方,处世通达而内心中正,但求无愧于心即可。”
此人身躯一震,彷佛见到了新的一层人生境界。
“主人,仆知错了。不该以下犯上,为了坚持自己的小规矩,破坏了家中的大规矩。”
他终于拜倒在地。
杨坚见此人认错,大喜:“还是侯兄弟厉害,三言两语就折服了这厮。”
想了一想道:“之前害得侯兄弟你折了随从,这黑厮我也不罚他,就转送于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