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静,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黑暗席卷大地。
铺天盖地的寒气瞬间袭来,若是放在白天,此刻定是白茫茫一片雾气。
此时分明是燥热的七月天,可那些翠绿的竹叶上已然结了一层冰晶。
一股股细小的龙卷风潜伏在被夜色包裹的竹林间,缓缓的向法台中央靠近……
灰色的圆形法台之下站着法师乾匡的众多弟子,夜色之下竟也看不到边际。
今夜一定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观摩如此震撼的法事。
一缕缕火光瞬间亮起,黑夜几乎在一瞬间被驱散。
那些跳跃的橘黄的光泽将巨大的法台照耀得无比通透。
南溪与北淮面对面站上了法台,火光将二人的脸映衬得格外绯红。
南溪错愕的望向一点点靠近自己的乾匡,眼神之间有些许闪躲之意,她抬头望着身侧的北淮,声音小得如蚊子一般:“先生不是说改命吗?怎么排场弄得如此大?”
北淮底下头去看南溪,她看起来胖胖的,胆子却不肥:“乾匡法师这是在向弟子试法,就是排场大些,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很快就过去了。”
南溪轻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倒不至于,她之所以会害怕,是因为北淮告诉她,这场法事之后,她将脱胎换骨!
南溪只感觉上千双眼睛此刻正在盯着她,她的心变得异常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平日里也只和府中的下人们说过话,一下子这么暴露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有些透不过气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了摆放着奇特法器得法台之上。
法台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阴阳八卦图,那些法器按照八卦的走形被人整齐的摆放,似是排列出某一阵法来。
阵法中央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四面青铜鼎,鼎身刻着不知名的金文,那些金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早已是锈迹斑斑,一块块黑色的阴影群魔乱舞般的在鼎身上肆意游走,跳跃。
而青铜鼎的正下方放着一张低矮长案,长案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长案上摆方的一把镶金尖刃匕首看起来异常的锋利!
匕首旁是一块折好的白绫绸缎,反射着皎洁的白光,可在南溪看来却也是白森森的寒。
此时一位两鬓花白的老者慢步走上法台,随着他的到来,法台之上立即被一种庄重的气场说替代。
乾匡,大通国界最德高望重的法师,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台下弟子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目光齐刷刷的定向同一个方向。
乾匡捋了捋攀爬在两腮间的花白长须,一双如鹰般锋锐的眼睛凹陷在皱纹横生的皮肤中,苍老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神秘和深不可测。
无数支细小的龙卷风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南溪的头发瞬间凌乱的飞舞起来。
她再次不安的望向北淮,此时的北淮微闭这眼,俊美的侧脸静如止水,两缕青丝在他立体的侧脸间飘动,雪白的袍子如晴空中变换的云彩……
面对此情此景,南溪有刹那的失神,以至于忘却了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他的儒雅圣洁,不带世俗的烟尘。
狂风鼓动起乾匡深蓝色的暗纹衣袍,手中的方杖也开始叮当作响,千人齐念咒语,那声音铺天盖地而来,狂风愈发的肆意起来,法台中央那支龙卷风开始不断的壮大,以成倍的速度扩张。
妖风吹得人再也睁不开眼睛,一股浓厚的烟雾从地面升起,南溪左右摇晃了几下,终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乾匡忽然目光急转眼神犀利的盯着南溪,锋锐的眼睛闪过片刻的惊讶。
南溪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入法台正中央,她的脚下,那方青铜鼎中的液体由清澈逐渐变成鲜红色!
南溪感觉有一种被抽吸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精血正在快速的流逝……
乾匡的眼眸变得无比炽热起来,密集的咒语声钻入南溪的耳膜……
南溪的身子终于被缓缓送入地面,她踉跄了一步终于站定。
北淮拿起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一滴血穿过浓厚的烟雾滴在了盛着鲜红液体的鼎中。
鼎中的鲜红色液体在接触道北淮的血后逐渐变得清澈起来,最后只剩下两滴血在鼎中慢慢漂浮起来,它们彼此相互靠近,却又有微弱的排斥,这景象甚是奇特,以至于南溪好奇的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两滴不断浮动的血。
而一旁的北淮神情凝重,剑眉微锁。
“果然是你!”北淮喃喃道,微薄的唇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先生说什么?”南溪问。
“若非相互克之,又怎能相互补之?”
北淮似是在回答,可南溪却听得一头雾水。
片刻间,那两滴血在无边无际的咒语声中相互撞击,碎裂,融为一体,最后又一分为二!
乾匡座下大弟子将那滴血划入入两只精致的酒杯中递给了二人。
北淮眉宇轻轻拧起,对南溪道:“你可想好了,服下这杯血觞后你的命格将会被改写,从此再无回头路!”
南溪手持血觞,微微一笑,再无回头路?
难道有一天她还会想要回头不成?
她仰起头将血觞一饮而尽。
北淮见她如此坚定,眉头舒展了,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亦是仰起头一饮而尽。
服下血觞后的南溪浑身烫得厉害,身体中是一阵强过一阵的痛,虽道不明究竟是哪里在痛,她却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胸口此时正有一摊热流往外涌动!
渐渐的,大片的竹林开始在乌烟中越来越迷离,她感觉周围的咒语声越飘越远,她想抬眼向北淮求救,却见北淮已然倒在了地上。
她的眼皮瞬间就搭了下去……
“小姐,快跑!”
南溪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推上马背,慌乱中健壮的马儿开始奋力的向前奔去,南溪回头看了一眼在马屁股后奋力追赶的贴身丫头小谨,惊慌与错乱令她的神经紧绷到几乎断裂。
“小谨!”
“小姐!”身后的丫头一边跑一边哭,南溪望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忽然一个转弯,小谨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从未骑过马,她甚至从未出踏出过府门!
不对,唯一的一次踏出府门还是去洱庙捐香火,来回她都坐在沉甸甸的轿子上。
忽然让她面对这样一个看似熟悉却陌生异常的世界,她的理智与从容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南溪转过头,俯下身,紧紧的抓着缰绳,风声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她害怕的闭上了眼。
马儿跑了许久之后一点点慢了下来,它原地踏了几步,终于栽倒在了地上!
随着马儿的倒地,南溪的左腿传来一阵剧痛!
她的腿被压在了马肚子下!
南溪奋力的去踢那匹健壮而俊美的红棕色雄马,它却未动丝毫。
渐渐的,马儿喘息的腹部忽然停止了运动,流逝的生命带着一丝悲壮,在她眼前急速的溜走。
她必须想办法!
不然父亲的人便会追上来了!
南溪伸出一只肥厚的手掌,在地上拼命的刨起土来。
方才马儿落地时正好压住了她的小腿,好在地面是潮湿的泥土和青草,她还是能解救自己的!
南溪伸手捡了一只木棍,开始奋力的挖坑。
直到她肥大的嫩手被磨破了好几个水泡,她的腿终于被解救了出来!
南溪拖着自己那只满是赘肉的腿尝试站起身来,可她根本没有平衡!
她的身体是如此的臃肿,两条腿的她尚且行动迟缓,何况如今还剩一条腿可以行动!
南溪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往溪水边挪动身子,她浑身已是污浊不堪,这让她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姐有些不太习惯。
她伏在溪水边上慢慢坐起身,将自己手上的污泥洗净,这才慢慢将左腿的鞋袜褪去,仔细查看自己的伤势。
她动了动自己的小腿,还能动,只是脚踝有些疼痛难忍!
好在她腿上的赘肉为她挡了一劫,否则,她怕是要成残废了!
南溪简单的收拾了自己,又一点一点移至草堆中,将自己臃肿的身体隐藏了起来。
她抬头望着仍旧毒辣的日头,心中担忧着小谨那丫头。
烈日打在她的头顶,浑身也已被汗水浸湿,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的青山绿水也越来越飘忽不定。
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她再次睁开眼,父亲南势坤的脸就在她眼前!
南溪一惊,脸色顿时煞白。
“你竟敢逃婚!南府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南势坤挥了挥手,四个四肢粗大的壮汉便走上前来将她的四肢架起,扔到了轿子中,一圈圈的麻神绳铺天盖地的在她身上缠绕!
“不要啊,爹!女儿不嫁!唔...”她的嘴瞬间被一团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堵上,让她再也喊不出一句话。
“爹!”南溪满头大汗的睁开眼,一瞬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难道只是一个梦?
她动了动自己的左脚,的确有些疼,却不是被马肚子压伤的,而是她在逃跑时自己扭伤的。
果然是梦!
“你醒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
南溪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