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莞去建章宫见她的父皇,却被内侍拦住于外。 皇帝病重多时,她身为女儿,却不被允许前去探望。 这后宫之中,当真是已无她说话之处了吗。 “公主,您不能进去。” 那木头似的内侍就只会重复这么一句话,偏叫卫莞气的脸红。 “本宫凭什么不能进去,本宫要去看望父皇,你们这些奴才有什么胆子敢拦着本宫!” 她从来娇惯,从小到大,别的先不说,至少她的身份地位,在这宫里,就说是横着走都不为过。 可现在,却处处被压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虽是这么问,可心里却像是明镜一样,什么都懂。 “公主,贵妃娘娘有命。” “她算什么东西!” 听到何贵妃的名头,卫莞当即神情一变。 那内侍又是个没眼力见的,都已听她这么说了,却还不知死活地添了一句:“谢厂公也允了贵妃娘娘的……” 卫莞表情一僵,似是吃到苍蝇一般难看至极。 正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便听前头的内侍慌忙俯身喊道:“大人,您来了。” 卫莞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但她还是转过身去了。 一袭玄衣的谢忱,仍旧是那样衣冠楚楚。 他这时到此,不知是闻风而来,还是为的什么。 他目光平静地对上卫莞,眉间似是恭谨。 “公主,此处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出来的太久,该回去了。” 四下静谧,无人敢说话。 卫莞就站在那里,眼神一直都未曾离开过他的眼睛。 但是,不管她如何看他,他都仍旧是那个样子,变都不曾变过。 半响,她终是冷笑一声道:“我却不知,谢厂公跟何贵妃何时已是一体的存在了,便是说话都是这般默契。” 说着,她几步走至他身前,仰起头看着他。 二人鼻息离的很近,他仍旧眉眼温淡,不曾退却半分。 “谢忱,我是谁?” 她问他。 谢忱答道:“您是公主,是微臣的主子。” “既然你知道本宫是谁,那本宫问你,这里,本宫凭甚来不得?” 宽大的衣袖下,手指早已握紧,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已然嵌入手心的嫩肉里。 她太过愤怒。 以至于肩膀都颤抖起来。 “你有何颜面阻止本宫来看父皇,你以为你是谁!” 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跟着这位不怕死的主一同撞入谢忱的眼中。 可是,片刻后,他却是笑了。 那样包容,似乎还带了点……宠溺? “公主,同微臣置气不值当。” “您身子尚未好透,还是回去吧。” 所有的愤怒全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让她上不去下不来,就梗在那中间,难受得紧。 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了。 他一见她哭,低叹了一声,俯身,一伸手,便将她抱了起来。 “混蛋,你放开我,放开我……” 任凭卫莞一路叫唤,他也不曾停下片刻,一路将她抱回了她的寝宫。 她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被他好生地放在床榻上,亲自弯身替她褪去鞋袜,然后盖好被子。 “奸人。” 她躺在被子里,盯着他,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奸人。” 他正在替她掖好被角,抬眼看了她一眼,面色温和:“阿莞说是便是。” 他在人前,从不会这么叫她。 可一旦两人独处,他的不要脸也就显露出来了。 卫莞气的偏头向里面,她刚哭过,眼睛还红红的。 谢忱盯着她白玉似的面颊,有些出神。 卫莞半天没听到他出声,不由地侧眸去看他,便见他目光定定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也便这么望着他,他模样仍旧是好看的紧。 若真要比较,便是那些自幼娇生惯养的王侯公子都比不上他的模样气度。 可他偏偏是个太监。 还是个心比天高的太监。 卫莞不由地又想到,为了眼前这个太监,她还做下了那样的荒唐事。 现在想来,简直是…… 这突然涌上来的感觉并非是后悔了,而是很恼她自己。 为何识人不清。 甚至,到了此时,也仍旧不肯回头。 父皇身体还健康时,硬要给她定下亲事,定的是安平公家的小公子。 她当时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谢忱的身上,哪里能够接受这样的决定,所以当即跑到了建章宫, 要求父皇撤回成命,否则便长跪不起。 她对谢忱的心思,宫内上下谁人不知。 她堂堂一个公主,又是孝贤皇后所出的唯一嫡女,这般身份,便是要星星月亮,谁又能说什么。 可她偏偏自甘堕落,放着好好的安平公家的公子不嫁,非要与一个下作的阉人不清不楚地牵扯在一起。 她那时就差没扯着嗓子明喊,她要与谢忱在一起了。 皇帝当然勃然大怒,罚了她在建章宫前跪了三天三夜,更不许人来求情,最后她支撑不住, 生生昏死了过去,皇帝召集了整个太医院整整医治了七天,她才有了些气息。 然而那个时候,她心心念念的人,却正在昭阳宫,何贵妃的身前伺候着。 许是也听说了她为他闹的要死不活之事,他也只是平淡接过,权当不知。 因为她此次一闹,身子更是大不如前,很久她父皇都未再与她提起亲事。 再后来,她的父皇病倒了,定亲之事也就这样搁置了。 卫莞回神,便见他的修长手指探了过来,直至触上她的唇瓣,指腹间,细细摩挲。 “阿莞在想什么。” 他好像对她的失神有些在意。 卫莞不答,张口就咬住他的手指,狠狠用力。 谢忱面上丝毫未动,手指也不曾抽出,就这样任她咬着,直到许久,方温温笑着问她:“可出气了?” 卫莞一听,瞬间就没了意思,牙齿松开,伸手将他的手指拂开。 谢忱抽回手,看着手指上那圈小小的牙印,笑意加深。 “只要是阿莞给的,我都喜欢。” 便是牙印,他也是喜欢的紧的。 卫莞身子一僵,没有说话。 她已然看透了,他就是个没皮没脸的玩意,你在乎他时,他当你如无物,你不在乎他时,他却偏偏要抓着你不放。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若是权势,那眼下他显然已经唾手可得了。 又何至于还巴着她不放。 “谢忱。” 卫莞叫他,声音已经平复。 “我不喜欢你了。” “我讨厌你。” 这话说的轻巧,像一阵风一样。 他只是笑:“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乱说胡话。” 对她的话,却是只字不提。 卫莞闭上眼。 “谁知道呢。” “似我这般样子,怕是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吧,反正这天底下,已经没人会管我的死活了。” 她的身边,本就只剩他一人。 可他早在很久之前,就把她抛下了。 他的气息倾覆而下,额头贴上她的。 “阿莞就会这般吓我。” “明知道,我会很在意……”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有温润印在她的眼睛上面,她身子一僵。 “乖乖睡吧,我就在这陪着你。” —— “大人,这要如何处理?” 夜风凛冽,宫墙一角,只有一盏灯笼微亮。 谢忱瞥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尸首,敛眸,眼都不眨一下,声音清淡,如二月里的湖水,虽然冰雪已融,却仍旧冰冷入骨。 “拖下去,丢入后山。” 后山,指的是宫城外倚靠的山脚。 原先也是供皇家打猎的林场,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那里变成了乱坟堆,皇宫里不知缘由死去的宫人全都被丢在那里,野狼野狗便经常光顾,丢过去的尸体没几天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显然,他这般处理尸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望着被拖走的尸首,谢忱转身便离开了。 这天底下,想杀他的人太多了。 像这般蠢笨地直接混到他的眼皮底下刺杀他的,也算是独一个。 他原本还觉着这新来的小太监挺合心意的,倒是有些可惜了。 却也只是可惜。 除此以外,再无旁的。 谢忱去了昭阳宫。 并未像平常那样去看卫莞。 这会儿虽已夜深,但何贵妃的寝宫内却依旧亮着灯,她仍未入睡。 并非谢忱凑巧。 只是她每日都会等到很晚。 似乎就是在等他。 谢忱一来,昭阳宫里气氛都不一样了。 何贵妃刚刚洗浴完,身上穿着轻薄的寝衣卧于榻上,见到他,便将手递给他。 谢忱握住她的手,在她身后坐下。 她的一双手,保养得极好,细白柔软,十指丹蔻鲜艳。 他一根根手指揉捏过去,舒服的她眯起眼睛。 到底是伺候久了,他不用问就知道她喜好为何,表情微变,便知她想要什么。 揉捏完双手,他的手又移到她的双肩,轻柔下来,一路至腰。 纵是生过孩子,年岁不小,未到三十的何贵妃腰身依旧纤细不盈一握,只是到底是比不上少女一般。 他知晓她的腰后是如何敏感,无需用力,轻捏轻点,她便已喘息不已,她伏卧于榻上,侧首回看他。 面色绯红,眼角还氤氲了水汽。 “今晚可留下来?” 她问话时,眼睛里带着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这个模样的她,恍若少女一般。 谢忱却收回手,站起身。 “时候不早了。” “公主睡觉不太老实,臣得去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 他这般没有遮掩,完全不将她看在眼中。 何贵妃坐起身,眉头皱起。 “谢忱,你当真将她看的如此重要?” “本宫难道连她的一半都比不上?” 谢忱轻摇首,只道:“并非比不上。” “臣不过是个阉人,娘娘何须如此浪费心力,若是娘娘想要,臣可为娘娘挑选年轻力壮的少年来。” 却是变着法地叫她难堪。 “你!” 何贵妃气结。 “好,好……反正你本就是她的奴才,忠心事主本宫也是说不得的,只是你当初若是真的忠心,又怎会转投本宫这边,白白害的你那小心尖大病一场,倒还怪到本宫头上了。” 她本不愿表现的如此怨念,但求而不得对她而言,实在太过打击。 他这人,看似对什么都不太上心,可实际上,他的心才是最难得到的。 念及,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怎的也同那个没脑子的卫莞一样,为了这么一个阉人上了心。 “娘娘可是忘了,臣当初来找您时,说过些什么。”他眉眼淡淡,语气不带喜怒。 何贵妃略一怔神,脑海中猛地想起什么,面色一时有些难看。 他们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也谈不上什么背弃与否。 脸上的红晕彻底散去,她坐直了身子。 “本宫不曾忘记,也不会忘记。” 谢忱点头:“娘娘记得,自然是好的。” 怕只怕,她自己先被迷了眼,早已忘记自己为了什么才坐到这个位置的。 “既如此,臣告退,娘娘早些安歇吧。”说着,他转身离去。 “谢忱。” 她叫住他,有些突兀。 他转过身等她的话。 “该本宫记得的,本宫绝不会忘,但你曾答应本宫的事,本宫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本宫如今已经在这条路上不能回头了,若本宫的怀儿不能……” 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娘娘放心。” “臣既已保证过了,三皇子就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 有他这一句话,何贵妃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瞬时舒了口气,心安定下来了。 “那便好……” 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微微直起身子。 “和亲之事……” 听她言及此,谢忱眼眸微黯。 “你莫不是要心软?” “此事,臣自有定夺。” 说着,他直接转身,瞬时离去。 何贵妃看着仍在轻微摆动的珠帘,沉下脸来。 看来,他怕是心软了。 她要不要,再逼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