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层的第一个锅里盛放的是你傍晚前刚熬好的鸡汤、第二只锅里盛放的是干贝熬煮的高汤。 庄园每天都会补充新鲜的时蔬,在深夜的厨房里估计是找不到蔬菜的。 你叮叮咣咣在摸索了半天,才找出自己下午藏起来的胡萝卜和番茄。 ……没办法了,只能用高汤煮面了。 好不容易可以腾出手专门为少爷做饭,却只能利用早前熬煮的高汤和剩下的蔬菜来煮拉面。 你一边削胡萝卜一边心酸得无以复加。 虽然你每天都可以参与厨房的料理制作,为庄园上下负责三餐。当然夫人的三餐除外,那是厨房□□者姑姑独占了十几年的圣域,别说整个庄园恐怕全世界唯一能为夫人洗手作羹汤的只有她,皋就是这么坚定地认为并且执行的。 胆敢有异议的都会被她以食戟和暴力双重镇压,丢去和土豆为伍。 虽然很想现场揉面团做出漂亮又筋道的面条,但是考虑到再慢一点少爷可能会饿死(并没有),你还是用了早就做好挂起来的面条,放进煮的咕嘟咕嘟冒泡的鲜美高汤里。除了切好的胡萝卜丝,还可以再放入些许葱白去除高汤残存的腥味,同时可以提鲜。 稍微加入几滴刚挤出的番茄汁液,滴入翻滚的高汤瞬间,感觉鲜味已经随着荡漾开的涟漪泛起波澜。 一早就腌好的鸡肉放入平底锅里煎至金黄色,小心地翻动让两面受热均匀。没一会儿那股刷满蜜汁酱料的香味就传了出来,再涮上一层酱料,差不多就可以收起来装盘了。 还要准备一点开胃的小菜,还剩下一堆存货的酱菜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采用黑釉的小碟装起来,颜色鲜艳的腌渍蔬菜被整齐地切成小块,摆放在黑釉的碟中,好像是泥土里盛开的野花。 用那位经常追着你叨逼叨的远月出身大厨的话来说,就是这样的小菜也充满了野趣呢。 这时将面条捞起装进海碗里,倒入滚热的高汤,将裹着酱汁的鸡肉点缀般摆放在面汤上。这样会津烩汤鸡肉拉面就完成了。 你端着乌木色的餐盘,放在了少爷面前的餐桌上。 虽然只是一个小客厅,但是在庄园里没什么利用率,也不会有半夜起床的人来这里。 更何况这个点大多数人已经在梦乡里徜徉了。 除了半夜还在看书被你抓住的少爷, 以及半夜饿了起床摸去厨房拿点心却意外看见书房的光从而抓住了熬夜的少爷的你。 用小碗从大海碗里捞出面条,确认散热到差不多的温度才递给了少爷。 毕竟少爷和夫人一样,都是猫舌。无法吃太烫的食物,就算晾至恰好温度,也会在咬下前小心谨慎地吹了吹,才敢下口。 他在动筷之前,双手合十闭目几秒,才睁开眼拿起筷子。 “诶?少爷餐前有祈祷的习惯吗?”你诧异。 “没有祈祷的习惯。”他说,“只是在向准备食物的你表示感谢。” 你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脸,挡住升腾起热度涨红的脸。 “就、就算这么说,我也不会把没收的书还给少爷的。”你逞强地不断强调,“没收就是没收了,不会还的!少爷要知道熬夜是不对的,以后应该按时睡觉。” 没有迎来反驳,慢慢的脸上热度也退了下去。你打了个哈欠,将下颌搁在手臂上,看着少爷渐渐吃完了一整碗面。 他放下筷子,取过湿巾在嘴边按了按。 “多谢款待。” 你被少爷那微微一笑镇住了,僵坐在原地。 不知道该用何等语言才能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看见的那个浅笑就好像是风吹开了一朵峭壁春寒里的花。 和曾经看见的诗织夫人笑容时被幸福填满的心情截然不同。 是一种纵然搜刮尽你脑内心底所有的形容也无法表达出的美丽。 温柔得像是在心尖绽放的花。 就在他已经端起碗起身准备拿去清洗的时刻,你像是被椅子咬了一般飞快弹了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少、少爷……!”你再度涨红了脸,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结结巴巴开口,“那个、我…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为少爷做一辈子的料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请您务必郑重考虑!” 你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姑姑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要为夫人做一生的料理了。 只要能再看见那样的表情,让这个人能够因为好吃的食物而产生幸福的心情,别说为对方在厨房里消耗一生了。 现在的你哪怕少爷说想吃人肉炖煮的汤也会麻溜地提刀去找适合入口的肉类。 就算是拿尖刀剜出自己的心脏丢进汤里熬煮也没有问题。 只要是为了面前这个人。 那么付出一切都可以。 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沉默,几乎安静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才迎来转机。 “你负责料理的话,那么我负责洗碗的部分吗?” 他问。 你猛然抬头看他,少爷的表情没什么特殊的变化,可是被风吹开的红发却露出了比发色还要鲜艳的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 这样的良辰美景熏陶下,你几乎被美色攻击得快要晕过去了,连带舌头都打了结。 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语言交流的能力。 “偶尔可以交换!” 少爷一怔,在夜风露出思考的神情。 “了解了。” 他点头。 “虽然不太擅长,但是基础的食材处理与简单的料理,我还是会做的。”他认真地说,随即一笑,“今后请多指教了。” 然后他就转身去洗碗了。 你站在原地傻了半天,耳边还在不断回荡那一句“今后请多指教了”。 直到少爷折返回来,看见还站在那里握着空气发愣的你,上前拍了拍你的头。 “到休息的时间了。”他说。 你已经完全石乐志,只会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按照少爷的命令,机械地转身,同手同脚向前迈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隔着门与黑暗,能听见少爷替你带上门时那轻轻的一句晚安,与门锁咬合的声音重合。 你捂住脸,把自己当做一只土豆埋在了被子里。 【幕间之一】 诗织夫人深深陷在高背椅里,膝上盖着薄毯,双手交叠在膝头。 房间里回荡的是悠扬的小提琴曲,琴弓缓缓拉过琴弦,奏出令人心颤的优美乐曲。 良久,连最后一丝颤音都消弭在空气里。房间里只剩下风吹起窗纱的沙沙声响。 诗织夫人的卷而翘的长睫一颤,这才慢慢睁开双眼,看向弯腰收起小提琴的少年。 “小征找到了吗?”她弯起唇,轻声问。 那是与她具有相同鲜艳红发的少年,血脉相传,流淌着一半来自她的血液。 白色的衬衫将本就艳丽的红发衬托得更加好似在熊熊燃烧一般。 然后诗织夫人便看见了很小就开始绷起脸的儿子难得一瞬失神,流露出幼年时才会浮现的表情。 诗织夫人掩袖忍住笑意。 “虽然无法确认是否和母亲所描述的一致,但是……”他说,“我想保护她。” 想要保护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的灿烂笑容。 牵住他的手穿梭在长廊的日光与影里、随风飘扬的裙摆、与风中散开的长发。 好似一根点燃的火柴掉进薪木堆里,一瞬间燃烧成燎原之火。 “那就照你的心情去做吧。”诗织夫人柔声说,“任性是孩子在父母面前的权利,小征。” 她抬手抚摸儿子长开后遇见锋锐的眉眼,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我和征臣君永远爱着你。” 【幕间之二】 你坐在高脚凳上削土豆,长长卷卷的土豆皮从手心一直垂落到地上。 皋同时看着三只正在煮汤的锅子,眉头皱得死紧,目光在三只汤锅之上来回扫视。 “我说,姑姑。”你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夫人的呀?” “问这个干什么?”她没好气地反问。 “我就是想知道嘛。” “知道有什么用,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她一边搅动汤勺一边回答你的问题,“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遇见诗织了。” 接下来你听到了一个老套的故事。 被嗜赌成性的父亲当做抵债的商品卖出去的小女孩豁出去一切,终于逮到一个机会从花街逃了出去,随即宛如被天神宠幸一般极其幸运地遇见了当时刚被立为本乡家继承人的诗织。 救下她的诗织随即成为了她人生唯一的执念。 即便是后来本乡诗织被剥夺了继承权,一夜之间失去全部,沦为联姻的牺牲品,她也依然像只愚忠的凶狠狼犬一样紧跟在后,恶狠狠地咬断一切胆敢窥探主人的宵小脖颈。 你把一筐子的土豆都削完了皮,才幽幽地长叹一声。 “姑姑,我觉得我好像懂了你那时候的感觉了。” 那时的诗织刚从分家被过继来,面对她的只有冰冷的四壁,只通过电子设备向她发布命令的家主,以及故意无视她存在的冷漠佣人。 本乡诗织自幼体弱,既无法获得足够的食物,又日日在担惊受怕里接受高强度的继承人教育,很快就病倒发起烧来。 是当时跟只疯狗一样谁靠近就咬谁的皋趁夜里摸去厨房,从垃圾桶里翻出了几只被丢掉的土豆和胡萝卜,胡乱煮成了一锅乱炖。既不美味,也没什么科学搭配可言,纯粹就只是可以吃的东西。 只能勉强成为食物。 即便如此,当时发着烧的本乡诗织在吃了一口后,露出的笑容,是至今皋都难以忘记,深深印刻在记忆深处堪比彩虹一般的奇迹美景。 从那一刻起她就发誓要做出好吃的料理,让诗织每天都可以吃到美味的食物,每天都可以绽放出那样的笑颜。 “我也想以后每天都可以看见少爷那个表情啊。”你托着下颌嘀咕。 姑姑拎着你的衣领,把你拖到了锅前。 “要为心爱的人煮一辈子的饭可是需要非常艰难的修行。”她挑眉冷笑,捏住你的腮帮子软肉往外拉,“你啊,还早得很呢。” “不要小瞧我啊!”你叫道。 “哼哼哼,区区一个小鬼……” …… “姑姑。” “哈?又有什么破事儿?” “只能一辈子看着心爱的人,却没法拥抱她,真的能坚持下去吗?” 皋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不然怎么说你是小鬼呢。” 她的目光盯着汤锅,嘴里却一刻不停地说着: “我们成年人的爱情可和你们扮家家的游戏不一样。你们那些喜欢对方就一定要得到回应的幼稚观点,简直就是下水道的垃圾,还诱导祸害无知群众。” “如果真心爱一个人,那就做好准备。即便陪伴在她身边的不是你,也要为了她的笑容不惜一切代价。”她冷冷地说道。 “每天都待在这里,会觉得无趣吗?” 有一天夫人突然这样问你,在她和你的一对一小课堂结束后。 夫人时常给你讲很多知识,气氛也比跟着少爷一起上课时要放松得多。 你可以趴在她膝头,昏昏欲睡地听夫人好听的声音缓慢地低诵着诗歌,清音传至梦的深处。 你们的脚边散落了许多书本和靠枕,华美的长毛地毯铺展在地,在这个温馨的小客厅,你可以当做自己的房间肆意撒欢。 所以在夫人提出那样的问题后,你才会露出茫然的表情。 “不会啊。” 你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趣。 光是每天可以和夫人待在一起,听她温柔的声音为自己念书,连翻动书页的声响都悦耳动听。 庄园里还有皋和忍,走路带风的女仆小姐姐们。 你抱着夫人的手臂撒娇,和她说起后山的那一株野栗子树已经结满了栗子。等到冬天的时候,可以去采满满一篮的成熟野栗子回来。 很快早先预定的裁缝就抵达了,忍先生敲了敲门,请夫人带着你去会客厅。因为小孩子发育期总是长得特别快,之前给你定做的衣服很多已经穿不上了。必须定做新的衣裙。 你站在凳子上乖乖让几位裁缝店的女士给你测量尺寸。坐在沙发上的夫人和身侧弯腰俯身听她轻言细语的忍先生翻看着图册,给你定下衣服的款式和扣子材质。 你从来不是规规矩矩的小姑娘,从凳子上跳下来的时候还顺势转了个圈,让宽大的雪白裙摆若花一般绽放。 然后一蹦一跳往夫人那边走去,叽叽喳喳同她说自己长高了几厘米。 夫人一直含笑凝视你,在你玩累时才顺了顺你的长发。 她忽然唤了一声你的名字,合上封面烫金的图册。 “想和小征一样去上学吗?”她拿着梳子梳理你的长发时问道。 你脱口而出不想去。 夫人讶然,好奇地轻声问为什么。 “和少爷一样去上学的话,就意味着我不能天天见到夫人了吧?”你坐在沙发扶手上晃着双腿,“那我才不去上学呢。” 而且你认为自己并没有去上学的必要。 皋留给你的财产,光是几家利润极高的餐厅,就可以让一个普通人大半生躺在钱上过日子。 更别提某一天你在夫人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被姑姑揪起来,拖到了客厅见客。打着哈欠坐下才知道对方那提着手提箱的一行,是小征少爷派过来,作为日后为你解决从遗产纠纷到日常生活一切问题的顾问团。 你大概是不知道自己一边打哈欠一边签下名字的几个合约耗费了少爷多少个不眠之夜。 但是仔仔细细看完了那一箱子合约以及附件的诗织夫人含笑地叹息,你却是听清了。 “小征真的长大了呢。” 她怅然若失地说,抱紧了腻在怀里撒娇的你。 “现在的小征,也可以保护自己珍爱的宝物了。”诗织夫人笑着与身侧无声伫立的忍先生说道,她纤长的手拂过怀中沉睡的你,“时间过得真快啊,小征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征十郎少爷非常出色。”忍说。 诗织夫人叹了一口气。 “小孩太能干了,父母会很失落的。” “征十郎少爷希望可以保护您。” “我知道哦。” 诗织夫人眨眨眼,神情透出几分俏皮。 她怜爱地轻拍你的后背,哄得你松开紧皱的眉。你蜷曲的手指勾住了一缕她的长发,缠在指腹上,人却再度陷入了深深的梦乡。 “看见那么拼命努力的儿子,作为母亲的我也没法坐视不理了。”诗织夫人微笑道,“至少要为自己的儿子扫平障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