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溪全身一个激灵,似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猝然回头,淡淡月色中,那一副雍容华贵的气度,正是刘奶奶,身边却未见任何婢女。
“刘奶奶,您……”
刘奶奶露出温和的笑容:“看来老身是猜对了。”
“您……是怎么猜到的?因为我的剑?”
“是,也不是。好孩子,陪老身走走吧。”
“……好。”
秦溪搀扶着刘奶奶,心还在怦怦直跳,一老一少两人似与夜色融为一体,慢慢地在船上踱步。
“今日上巳,玩的可还欢喜?”
“还……行吧。”
“可有见到心仪的女孩子?”
刘奶奶没来由这么一问,秦溪脑海中却满是那红色的身影,但萍水相逢,身份悬殊,天各一方。
“……没有。”
“呵呵,好,你要学会遵从你自己的内心,不要欺骗自己。”
秦溪忽然觉得刘奶奶的话语句句能刺透他的灵魂。
“老身的丈夫,儿子,孙子都死在我前头,本也没什么盼头,只想着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想到终了之际,稷儿还能寻到你回来,倒是让老身想到许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就好像昨天刚发生一样。”
“是因为……我?”
“对,是因为你。”
秦溪大惑不解。
刘奶奶停在底仓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前,若没记错,诸葛稷说这一间是堆老家的一些杂物的,不看也罢。
“老身给你看一样东西,你该是见过的,这样一来,你也许会对整件事情有所了解。”
刘奶奶从袖中摸出一把淡青色的钥匙,看似是青铜精铸而成,摸索着插入小门上一把造型古朴的锁,轻轻一扭,咯哒一声锁便开了。
小门里面没有光,黑乎乎的,隐约只能看到堆在门口的一些旧衣料。
“随我来。”
刘奶奶领头进了小门,秦溪紧随其后,不多远便完全走入黑暗。刘奶奶左右摸索,终于点着了墙壁上的一盏蜡烛,摇曳烛光映照下,眼前一物令秦溪倒抽一口凉气。
那竟然是,一头竹牛。
竹筒微黄,满落尘埃,庞大的身躯在阴冷狭小的储物室里显得十分拥挤。但颈部粗黑的金属链在烛火映照下依然有光芒跃动,将秦溪的思绪瞬间拉回骑着竹牛上山去的岁月。
一模一样。
“制作这头牛的人,实际上是我公公的一个朋友,当我年纪与你相仿的时候曾见过他,才华盖世,却不显山露水。他好似凭空出现一般,没有过去,没有家世,以一人之力暗中襄助我的公公与父皇,将那摇摇欲坠的王朝又续命了几十年。在我公公去世之后,他也凭空消失,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在任何史书中出现,因为他的知识和能力,既代表了过去时代文化的巅峰,也代表了未来近乎完美的人格。我这么说,你可理解?”
秦溪似还在陷入深深的震撼中,迟迟未回答。半晌,轻声问道:“他,姓谷?”
“是的,我听父皇说起过,他是先秦谷国后人,氏为谷,族中排行老二,是以中间的名为仲。父皇还曾听他提起过,谷家之人,长子使命是护佑家园,次子使命是入世和传承。”
入世……和传承……
耳畔那声音骤起……“如果你有幸回来,记得去看看……”
秦溪倒抽一口凉气,急促问道:“那刘奶奶可知他名字的第三字?”
“周。”
秦溪的眸子里似有星辰划过。
他讲过的,大周,王姓为姬。
原来如此。
从前的种种终于串成一线,他真的一早就在谋划了。怪不得谷家一向人丁单薄,可笑可笑,除了家人,从来骗自己最深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那个。
即便自己视为唯一一个朋友的诸葛稷,不也是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而后处心积虑地想将自己留在身边么。
“刘奶奶今晚和我提起这个,是想让我今后襄助稷公子,如同那个人襄助武侯一般?”
“不错,老身初见你便知你虽涉世未深,却心如明镜。想来按稷儿的心性,他的打算到今日应该也瞒不住你了。”
秦溪默然无语。
刘奶奶轻拍秦溪的肩膀,淡淡道:“我们上去吧,这里空气不大好,待久了老身的日子也会少一些。”
烛火灭,如梦境一般,那青黄色的脊背又一次隐没于黑暗之中。
月色下,刘奶奶缓缓在船首的绞盘边坐下,轻轻拍着自己的腿。秦溪凭栏远眺,心乱如麻。
“刘奶奶可知我的家乡究竟在何处?”
“按推断,应在武陵郡某处。”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寻得回家之法?”
“我的公公精通卜算之术,曾为他算过,说唯有待天时地利人和,方知回家之法。”
“这么个算法等于没算,也指不定是想囚他在身边所用的托辞。”
“或许吧,公公已去世多年,鞠躬尽瘁,倒也无法评判了。”
“可他所为的鞠躬尽瘁,与谷家何干?”秦溪忽而转身直面着这白发的老妇,语气中微微有些激动:“那王又不是谷家的王,但家却是谷家的家!”
刘奶奶淡淡一笑:“你说的没错。”
“所以,您还想要求我为了这所谓大晋王朝而远离家乡,襄助稷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