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玉璧上前两步挡住昆雅，怒气冲冲。　　　　不省人事的方圣哲被抬去了云行的房间，几个太医正忙不迭医治，她本一直守在他的身旁，奈何他要脱衣检查，顾及男女大防，云行毫不客气将她赶了出来，正巧看见了自己哥哥路过。　　　　“王兄这是为你好！王兄要把你放心的交给他！”昆雅拍了拍她的肩，一副用心良苦。　　　　“可是他快被麦木提打死了，麦木提可是乌孙第一大力士啊，他身体一直不好，王兄你这样做就是要他命！”玉璧眼中胀满了泪，想着他倒下时的惨状，滚滚滑落。　　　　“本王那样安排，是自有灵丹妙药去救他，还能让他对妹妹死心塌地，本王以神灵的名义向你保证！”他大步向前迈去，示意那将信将疑的玉璧跟上。　　　　**　　“疯子！”云行一拳捶在墙壁上，咬牙切齿。床铺上躺着的方圣哲满是是伤，青的紫的连城一片，没一块好肉，实在不忍多看。　　　　乌孙太医们简单清理了一下他的身子后，取来小刀，割破他的皮肤，放出淤血，不一会儿染红了一片片白布。　　　　云行咬牙看着，藏不住满脸怒气，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乌孙王好好理论一番，但为了大局，他强迫自己忍耐。　　　　延治了一个时辰，保住了他的命，几个太医退了下去，只留下一些宽慰的话语。　　　　人散了，云行踱步到他床前，忍痛将他看着——绷带缠满了他的胸膛，压着他的右肩一直穿到腰上系紧，左肩上在鹰绝谷留下的伤还结着厚痂，他的脸和绷带一样惨白，胸口微微起伏。　　　　“傻子……阿哲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好一点！”云行朝他怒吼。　　　　“尊敬的大魏太子，大王有请您去商讨换粮一事。”门外侍者的声音传来，云行替方圣哲盖好被子，咬紧牙关忍了忍后才出了门去。　　　　寒霜公主站在门口不远处，还是素白的布衣，左脚上的布鞋不知遗落到了哪里，她的双眼依旧空洞无神，手上拿着两朵花，头发乱糟糟的，还顶着一片树叶。　　　　那侍者看到寒霜并未行礼，但毕竟她是公主，他亦未驱赶，悄悄退了下去。　　　　“寒霜公主。”此时的云行对乌孙国皇室都没啥好脸色，他走到她面前，只是点了点头，便要绕过她而去。　　　　“对不起！”寒霜突然道，见云行停了下来，喘息了一会继续道：“你的朋友……对不起！”　　　　云行皱眉，重新回到她的面前，将这个女孩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此时，云行才看清她的容貌，她的五官和玉璧只有细微的差别，也算得上是绝色，可是她那削瘦的面容，无神的大眼，恍惚的精神，完全让人忽略的她的美。　　　　“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寒霜不知怎地双唇哆嗦起来，像是鼓足很大勇气那般将手中小花递到云行面前：“给你……哥哥不是故意的……不要记恨……”已经似是乞求。　　　　那是两朵浓艳欲滴的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水，可云行很快发现躲在花朵下面的手，纤细苍白，被花枝上的刺扎出一个个小血洞……　　　　云行想起昨晚看到她的地方，那儿荒草丛生并未有玫瑰的踪迹，她肯定是“翻山越岭”“深入险境”才弄来的，她这个从小就被遗弃的孩子是怎么鼓起的勇气主动走到他的面前？云行的心狠狠被撞击了一下，有些痛，差点让他眼眶模糊，他没有犹豫，抬手接过了玫瑰。　　　　“谢谢寒霜公主。”他替她取下了头上的树叶，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大步离去。　　　　**　　王兄替她拖住了云行，玉璧趁机溜到了方圣哲旁边，见他沉睡着，便大着胆子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里握紧，即便觉得他的手烫的像烤肉的木炭，还是不愿意放开，直到他微微一动。　　　　“你醒了！”玉璧忙揉了揉眼睛，将他扶靠在床。　　　　“玉璧公主……”方圣哲浑身痛得厉害，模模糊糊喊了声算是打招呼，拼命揉着自己的额头缓着神，突然抬头问道：“太子殿下呢！”　　　　“王兄招他过去商讨换粮一事了。”玉璧取了个靠枕垫在他的腰后，又从一旁的案几上端来一碗飘着热气的蓝色药汁道：“我给你带了乌孙国的奇药，喝了它就会好的。”　　　　方圣哲听云行去谈正事了，终是把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身上的痛也好了不少，他看向玉璧，笑得如沐春风。　　　　“谢谢你！”他的声音也恢复了生机。　　　　“为什么要谢我，是我们乌孙对不起你才是，哥哥他并不是有意刁难，他其实是……”玉璧差点儿说漏了嘴，连忙停了住，小脸瞬间嫣红，忙岔开话题道：“不说了，喝药吧！”　　　　方圣哲看着面前那蓝色药汁，微微迟疑，原他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可从未见过这样的，那药不仅颜色奇怪，飘出来的味道也甚是怪异，像是……幽兰花的香气。　　　　“咳咳咳……”浓郁幽兰花香让他忍不住咳嗽出声，牵动身上伤口疼痛异常，他忙不迭挥开那碗药。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这药还烫着！！”玉璧连忙将它重新放回案几。　　　　这么闹了下，方圣哲仅存的力气用完了，他再也没力气说话，就这么干垂着头喘息，玉璧依旧坐在那儿毫无离去的样子，让气氛非常尴尬。　　　　“你很痛吧……”玉璧良久盯着他满身绷带，眼眶红了，柔声问到：“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王兄其实早就同意了你们的换粮请求，你这样值得吗？”　　　　他抿嘴笑了笑，轻声道：“为了大魏，死了都值得。”　　　　“大魏对你真的很重要吗？为了它你连命都不要……”玉璧带着些抱怨。　　　　“回公主殿下，大魏乃是我的故乡，那里有海浪滔天，有漫漫黄沙，有晨钟暮鼓，有柳岸春风，有牡丹烈烈……还有我的家……”他再度抬头，眼里碧波荡漾，皆是那令人沉醉的美景。　　　　“那么美吗？我也想去看看呢，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这赤谷城里，远方是什么样子呢？”　　　　“方某说过，若公主殿下大驾魏国，方某必当大开蓬门，恭候公主。”　　　　“说过的不算数，要拉勾勾。”她嫣然笑了，翘起右手的小拇指，朝他伸了伸。　　　　原来乌孙国也时兴这个，方圣哲轻笑了一声，抬眼看了看那认真地可怕的玉璧，想她也不过十五的年纪，稚气未脱，倒也像逗小孩般从了她。　　　　“好，拉勾勾。”他钩住她的手，摇晃了几下。　　　　小小的动作让玉璧浑身滚烫地逃了，也勾起了他脑海中温暖的回忆……　　　　八年前·洛阳郊外　　　　“拉勾勾！”方圣哲小脸通红，不依不饶又向前伸了伸快要僵掉的手臂。　　　　“你能不能不要闹了，我说明天带你去捕鱼就真的带你去！你不要在这里烦我了！”云曦微狠狠将手中面团砸到灶台上，已经忍无可忍。　　　　“不！你上次答应我的就没做到！”他丝毫不退。　　　　“那是因为你上次生病了，需要休息！”云曦微叉着自己的小腰，理直气壮。　　　　“那这次我没生病，你不许丢下我跑了！”他干脆直接拽过她的小手，强行钩住摇晃。　　　　云曦微抽了抽嘴角，看着眼前这位大爷拉完手之后满足跑了，无可奈何摇摇头，继续揉面。下午的时候，这位大爷亲口说要吃面条，她这个“贴身丫鬟”哪有不做之理。　　　　“我怎么捡了个祖宗回来。”她学着大人的模样叹口气……　　　　第二日，天气晴好，碧空万里，空气质量极佳，是出游的标配，一切都好，除了那个黑着脸看着方圣哲用渔网捕蝴蝶的云曦微……　　　　爬上小牧山，穿过一片桃花林，再绕几个弯就到了小石潭旁，里面几尾锦鲤游得正欢。　　　　“把网给我，坐那儿别动。”她褪下鞋袜，往小潭深处走去。　　　　他有些失落，但也乖乖地听了她的话，坐在一旁看她小心翼翼的身影……　　　　“抓到了！！”一池春水起涟漪，银铃笑声荡漾，她高举着手中还在挣扎的胖鱼，朝他显摆着。　　　　“曦微……咳……曦微好厉害！！”他拍起手，比她还要高兴，向前跑几步欲入潭中迎她，未料刚抬腿便传来了她的训斥。　　　　“水凉你不要过来！又想生病吗！！”她三两步跑到岸上，将他顶了回去，见他乖乖站到安全区域后，才拿起旁边的鱼篓，将鱼丢了进去。　　　　“走吧，回去喝鱼汤。”她将鱼篓背在身上，低头去捡鞋子，却不料那鞋早已被荡漾的潭水打湿。　　　　她无奈叹口气，将鞋子拎在手上，准备赤脚回家。　　　　“我，我背你……”他挡在她的身前。　　　　她用怀疑的眼神从上到下将他扫视了一下，笑道：“你行不行？”　　　　“我行……咳咳……我行的！”他眼神真挚，见她有所迟疑，立刻背过身子弯下腰去将她整个背起道：“你看，我真的可以。”　　　　她听他呼吸明显急促了，前几步也未能走稳，匆忙想下来，但看着他满脸兴奋便将话咽了回去，只好搂紧他的肩，崩紧身子伏在他背上。　　　　她能看见他嘴角的弧度，很好看，很温柔，胜过所有初春之景……　　　　南飞候鸟北归巢，朵朵白云间正飞过大雁群群，鸣叫着乐章。　　　　“我想和大雁一样，能飞起来，到好远好远的地方看一看另外的世界……”她目光追随着它们远去的身影，全是羡慕的神情。　　　　“等我们长大了，我陪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他艰难别过头，勉强看着她。　　　　“谁要你这个病秧子陪。”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等长大了，我的病就好了，我能陪你的！”他着急忙慌解释，生怕被她丢下。　　　　“还说不是病秧子，怎么突然这么烫，又发热了吗？”她的手不小心摩挲过他的脖颈，刺痛皮肤的滚烫。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是热的！是热的烫……咳咳……”　　　　“哎……”她叹息一声，从他背上跳下，将湿鞋子穿上，一步步缓慢朝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再也没话，阳光穿过桃林，斑驳了他们的影子……　　　　以后的很多个夜晚里，他都会质问老天为什么给了他这么个孱弱的身子，他想过无数种如果——如果他爹没有弄丢那份粮食，如果他没有经历过饥饿，如果他的家乡没有发生毁天灭地的蝗灾……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与病魔斗争，努力活下去……　　　　后来的一日中，他与她肩并肩坐在地上写字，当她秀美的头发从耳边垂坠到他的手背上时，他突然豁然开朗……若没有蝗灾，若没有饥饿，他怎么会在生命中遇见她……　　　　原来，祸福从来相依，命盘迷离扑朔……　　　　他回忆得入神，竟连云行进来都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