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垂山头,马车轮子飞快的碾过林间大道,将常青木上的雀鸟惊飞还巢。 道路尽头是一条岔路口,摇摇摆摆走来一个老和尚,赶着三头载货的毛驴,堵住岔道。 马车在岔路前停下,为首的黑衣人叫住和尚,“唉,老和尚,这两条路哪一条能翻过山?” “阿弥陀佛,”老和尚做了个合十礼,指着右手边的路道:“诸位施主沿此路行走,约一里后右转上山,遇见村庄再沿河道走,即可出山。” 几人策马离去。天色越来越暗,林中树木高耸,遮天蔽日,猿啼狐嗷声不止。 一盏茶后,马车回到了十字岔道。 “主子,那老和尚使诈。”为首的黑衣人对马车中人道。 林中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一个黑衣人挎刀步入林中,麻绳打个环一套,逮住了企图逃跑的人。 这回是个小和尚。 “方才那老和尚给我们胡乱指路,你又鬼鬼祟祟出现在此处,定与那老和尚是一伙的!”黑衣人将小和尚推倒在地, “哪条路过苍连山,说!” 小和尚连连道:“阿弥陀佛,施主饶命,我只是到山上打柴的,不知什么老和尚!众位施主若要过苍连山,走中间这条道就行。”他背篓里装着柴,像是出门打柴的。 黑衣人拔出腰间长剑,“我怎么知道你没有说谎?” 小和尚被剑锋吓破了胆,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请施主相信贫僧,小和尚不会说谎的。” 马车中传来一个男声,“带上他,如果咱们再转回原地,就杀了他。” 黑衣人领命,欲捆住和尚的手,小和尚背篓一卸,挡住那人的刀与绳,自个儿没命地往山林中一钻,身后接连射来几支箭,小和尚借树木遮挡,东窜西躲,消失在林中。 黑衣人原想追上去,被马车中的人喝住,“他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上马,咱们接着赶路······” 话音刚落,最前头的那匹马儿前蹄被一枚飞刀打中,剧痛难忍,鬃毛狂甩,冷不丁抬高前蹄,嘶鸣一声,将一名黑衣人摔在地上。 那刀来自草丛中的明尤。 他是在安阳县山头混大的猴子王,那些人骑马要走哪条路出安阳县地界,他一猜一个准,到山涧处弃了所骑的马儿,往小路一钻,一边赶路,一边学狐狸声音求助。 那是他从前与人约定的暗号。一旦发了信号,必定有人相助。 换了个身子,步子大,脚程快,他翻过山坡,躲在草丛后正好看见小和尚逃走,心下一定,先放暗器。 天色已晚,距离稍远,明尤无法保证刀子正中敌人穴位,便用浸过毒的布抹了抹刀口,又打出去,正中地上那人的胳膊。 另两个黑衣人护住马车,大喝何人。 地上的黑衣人“哇”了一大口血。那两名随从咒了一句,说的似乎是外族语。 原本这时候他大可以跳出去谈判,只是他不信擒贼擒王那套道理。平日练功勤,进入哥哥的身体,力气也没有变小,扔出去的飞刀奇快,又是回旋出刀,那些人并未发现暗器从何而来。 他站在暗处,又打了两枚飞刀。 破空而出的飞刀,割破野草,穿了一人手背,另一人反手用刀挡住,发现他所在处。 明尤这才跳出来。 坐在马车中的人笑嘻嘻的,“明尤哥哥,原来你的刀耍的这么好。” 栓子,百戏团中每日端盘子的小瘸子。 “你们是外族人?”明尤反应过来。恍惚又觉得一切有迹可循,这小子才十二岁,就几乎与明尤一般高,如果说他原本就是外族人,那么就很好解释了。 “那是。”与那个怯懦胆小的栓子不同,他说话时带着一股子傲慢,“你们中原人的儿子,十二岁能长得这么高大?” “你究竟是什么人?”明尤皱眉道。 “我?这可不能告诉你。万一让你侥幸回去告我一状,那位威将军会追到大漠砍我的脑袋。”他笑道,“你害我回不了家了,我的家人便来接我。” 他坐在马车中,拽出小花,一把刀横在小花儿脖子上。 “你只是来查一个叫小叶子的,可是却找到了一朵花儿。”他拽住小花的辫子,“你们的皇帝答应给我一个新娘,我偷偷入京看他的公主们,刁蛮任性,孤高自傲,我不喜欢那些小姐姐,但我喜欢这朵花儿······” 他拽住小花的头发,狞笑,“她哥哥杀了我那么多族人,我把她绑回去,他的铁骑再踏入真契,我就割了他妹妹的脖子,没入阿古吉尔河······” 他言辞中提到“皇帝”,“公主”让明尤皱眉,想到百里之外的京都,道:“她是威云兮?” “对了。”他笑,转头又对明尤道,“我也喜欢你的小妹妹,明沅,她像我们草原的姑娘,明媚活泼。你对她很好,可是比不上我们草原的男人,若是在我们那里,就是她要拿达河里的玉石,穹顶山上的星星,哥哥们也会摘给她的。” “说话跟唱戏一样。”明尤唾道。 他见识过的表白都是含蓄有礼的,就连秦岩那样的粗人,为了喜欢的姑娘,都会做首诗什么的。头一回听见这样直白露|骨的话,还是夸耀自己的,明尤呕得······想把栓子剁了喂狗。 栓子道:“我挺喜欢他们。你们中原卧虎藏龙,小小一个杂耍团,竟有曾师父这样的高手。巴掌大的安阳县,竟有秦氏一族这样的武学世家,真是让人动心不已······” 明尤懒得和他废话,道,“放了小花,我给你手下解药。” “跟我出来的都是死士,只需保证我的安全,死也不会求饶。” 栓子招手示意身边手下围攻明尤。 两名黑衣人还未动作,便有一人从马上栽倒,飞刀是从后方而来,是秦霞领着一帮秦家子弟到来。 栓子不紧不慢,一把将小花推回马车,“小花儿,跟你明尤哥哥说再见。”抽出腰间短刀往扎入马屁股。 马儿受惊,疯狂往前路冲去。 明尤躲避不及,身子往斜坡偏倒攀上树枝,险些被马车碾过。 随行三个大汉只剩一人尚且能够动弹。 明尤挂在树上,见那人劈刀朝他砍来,他借树枝之力跳高,落下时两腿准确夹住那人刀刃,身子连旋几转,夺刀在手,纵身一脚蹬那人心口,将他从马上踹下去,夺了他的马追赶马车。 马儿领着车不要命地疯跑,将明沅甩了老远一段路。幸而明尤马技好,山上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不至于失了方向。 他老远看见马儿过了岔路,朝山坡上跑,想到前路,脸色大变。“停下!那边是悬崖!” 此言一出,马车上很快便有一个身影跳下来。 栓子在斜坡上滚了几圈。经过他身旁的明尤无暇顾及,狂奔上前。 明尤看着套着缰绳的马,想着任它疯跑即是找死,不如搏一搏。马儿才刚跑了这么一段,上坡之后体力消耗达到顶峰,便抓紧时机追上,割断马绳,或许能救下小花儿。 马车中帘布翻飞,小花儿看着长长的坡道,忽见马儿高叫一声,前蹄高抬。 眼看着马儿便要跌下山崖,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却见那马、绳、木连接之上,劈砍而来一把刀,伴着嚯嚯风声和她的尖叫,斩断了马与车,与人之间的维系。 小花脸上溅了血。 她尚且维持着那趴在车头的姿势,看着最前方的马儿冲下悬崖,看着那把尚且沾着血的刀,看着那个拿刀之人。 时至今日,她都搞不清他的名字。 他曾在她面前自言自语,说不知自己是明尤,还是明沅。 在她眼里,这些不重要······ 都不重要······ 她张开手臂,避开锋利带血的刀刃,扑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