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尤这才明白小花早起的理由。她知道自己在安阳县呆不了多久了,想抓紧一切机会与他在一起。 明尤是无所谓的。昨儿他对明沅说,将军府的护卫定是一群吃闲饭的玩意儿,连栓子带的几个货色都对付不了······诸如此类,夸自己武艺超群,得意非凡,自认再来几个人,他也是对付得了的。 可是明家父母并不同意让小花出门。绑架她的人在逃,说不定正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万一再将她拐走了,那么他们家的罪名可就大了。 几个大人轮番劝说后,小花渐渐明白自己走不了。明沅月信中不出门,劝慰她,“威姑娘在家与我一道玩儿,明尤他很快就回来。” 明尤一个人上学去了。 他头一回经历“别人在玩儿,自己却在上学”的凄凉境遇,到书院都凄惶惶的。按照哥哥的交待,应付夫子、同窗,认真听学上课,一日下来勉强有些收获。 只是他对经学之论的兴趣确实不大,每当夫子讲到深奥处,他便只能做出苦思冥想之色,低头画小人儿耍飞刀,不亦乐乎。 下学时,他正画到精妙处,送走夫子后坐下继续绘画,同窗的师兄弟们以为他研究学问废寝忘食,相互较劲儿似的坐在讲室中不肯离去。 明尤画完将纸张收在袖中,出书院,径直上街。他从集市上买些自己往日爱吃的蜜饯干果,准备带回去给小花,刚选好一袋青梅子,嘴里叼了一颗,便被人揽住肩膀。 “老弟,哥哥终于找着你了。”秦岩胸膛的大块头往他背后一撞,直将他锢在怀中,俯首贴在他耳畔,“哥哥需要你······” 明尤一听他这话就知道好事儿,想到他是为谁,语气不妙道:“怎么,又是为洪思琪?” “聪明。”秦岩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我想让母亲这年去洪府提亲,又怕唐突琪儿,想给她写封情笺······” 秦岩昨儿一夜未睡,翻了几多书,心有千事,胸无点墨,愣是没憋出一个字儿来,他辗转反侧,最后还得找明尤代笔。 明尤听说表哥动了婚嫁的念头,气不打一处来,“不写。” 他直截了当拒绝,觉得自个儿的心揪得跟府里的老妈妈似的,喋喋不休,“上回你为她和秦坚干架,外公和舅舅面上不说,实则都气着呢,你还火上浇油?把她娶进门,咱家还过不过安宁日子了?” 秦岩无所谓道:“正因如此,才要先下手为强,把人先娶回来,免得那小子跟我争嘛。你帮哥哥一回,日后我娶了美娇娘进门,少不了你的红包······” 明尤心道谁想要你红包,他是那种要红包不要哥哥的人吗? 秦岩性子倔,说一不二。他说要提亲,那便真的是把成亲的事排上日程,并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明尤深吸了一口气,将表哥拽入一间酒楼,准备好生规劝。 他抱着被表哥揍打的觉悟,一句“你想娶的媳妇儿对我殷切至极,恐怕不是良人”刚到嘴边,身旁的秦岩突然大步流星而去。 明尤见他走到 “美娇娘”面前,一拳打在纠缠美人儿的公子脸上,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哥没救了。 被打的是丁家的小公子,与明尤年纪相仿,出生年月相近,名字也相近,叫作丁明犹。 据说当年丁夫人怀胎十一月麟儿不下,药石无济,轿子抬着她上云华寺进香,半道上见山顶明光大盛,一只犹攀松跳跃而来,众人以为佛祖显灵,报与丁家老爷。 丁老爷一锤定音,给儿子取名明犹,与明致远给儿子取名的时间只相差两日。 丁明犹原本与他们一间学堂,因为调|戏女学中的姑娘,被夫子斥责退学。丁家给他在家请了先生,武师,想让他学得文武双全,却样样草包。 眼下丁明犹不明所以,指着秦岩大骂,“姓秦的,你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敢动琪儿,不是找打吗?”秦岩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这回打在他牙口上,丁明犹捂着嘴愤愤然道:“我跟琪儿两情相悦,你凑什么热闹。” 哟,两情相悦! 明尤那眼神儿一下便亮了,目光转到洪思琪身上。 她身上带股酒气,面颊微微醺色,美眸含春,听到丁公子的话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她先是看了看明尤,而后低声啜泣似的叫了一声“秦大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最后目光转向丁明犹,期期艾艾说了声,“别打了······” 明尤想着如此可好,她与旁人两情相悦不必祸害表哥们,不曾想,身旁两个男子竟将洪思琪的举动领会成两层意思。 一个得意洋洋说,你看,我说咱们你情我愿,干你何事;另一个说,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威胁人家,实在欠揍。 秦岩抡起衣袖再要上前,他在大庭广众下出手,丁明犹的家仆们当然不敢站着看戏,一个个围上前便要与秦岩打斗起来。 明尤如此近距离领略一个女人在男子间的周旋。他想不通,这种连他都能嗅出一二的浅薄手段,是怎么蒙蔽这些个安阳县的青年才俊的?但事实如此。秦家两位表哥为她打了一架,秦岩为她又当街打人,目下定还觉得自己是护花使者,心里美得很······ 洪思琪见丁明犹嘴角流血,惊叫一声,作势便要晕倒。 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姑娘,应付男子也就这么点儿演技道行,见他们动了真格,立马便想远离是非地。 她存着私心,好死不死地往明尤身上倒,倒尽了明尤的胃口。 他冷冷往旁边一站,躲开她的身子,做出一副“和事佬”的样子上前,数落:“表哥,你下手怎么如此之重。” 他作势扶起丁公子,实则反手将丁公子手腕锢住。秦岩是练家子,一眼看出明尤的道儿,抬脚朝丁公子心窝踹来。 丁公子挨了窝心一脚,疼得大叫一声,见秦家那莽汉子再要上前,吓得两腿儿哆嗦,身子往明尤身后缩,大喊“明公子救我”。 教训归教训,明尤当然要救人。就这么一会儿,他已做好了打算,不想让秦岩娶洪思琪,最彻底的法子就是找旁人接手。既然丁明犹与洪思琪“两情相悦”,那就让他们“终成眷属”。 正想到此处,一个丫鬟匆匆跑来,大喊:“别欺负我家公子。” 她原是丁明犹姐姐的大丫鬟,前儿在书院前替明尤报信明沅生病之事。 明尤远远望见丁姑娘的马车,想这个面子还是要给,忙扶稳丁明犹,劝秦岩:“表哥万不可再动手了。”让丁家家仆接了丁公子,交还给丁姑娘。 秦岩一心在洪思琪身上,说要送她回府,与明尤道了别,热切地很,连情笺的事都没再提。 明尤到家时天色已暗,门房见他回来,忙报道:“公子总算回来了。家里来了客,都在等公子用饭,老爷一直催问小人哪。” 客? ······ 来的是稀客。 明致远一辈四男一女,长房育有二子,来人是明家长房长孙,明鑫。他而立之年,已是明家目下最有作为的青年,这年调任淮南路庐州通判,途经此地,念及叔父一家在此,特来拜会。 拜会之外,带来了一个消息。 周旬所娶的,是鄂贵妃之女,十三公主沈清疏。 鄂贵妃仙逝得早,皇帝对十三公主尤其宠爱。据说,当年沈清疏看中周旬时,皇帝辗转一夜不能入寐,忠义公心知天家看不起自己曾经疯傻的儿子,自陈“竖子不过尔尔”,言下之意也不敢委屈公主。但清疏公主对周旬一往情深,爱慕成痴,几番周折后,皇帝才将她下嫁周家。 如今周旬死了,消息传到京都,清疏公主几番哭得肝肠寸断,竟请命亲自到安阳县收敛夫君尸首。 “我的马刚进入蓬莱州,父亲便派人递来消息,叫侄儿一定告诉叔父,圣上对清疏公主极为爱重,已经允她赴云华寺进香,收敛驸马尸首。今早队伍已经出发,明日即可到达安阳县。” 明鑫话音刚落,外边家仆便来报信。明致远手中的酒已凉了,看完文书久久不语。 明鑫又道:“叔父,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年你在安阳县当职,姑母嫁与蓬莱州白氏,我们一家上下,尤其是祖母,对你们甚是挂念。这几年明家子弟参差不齐,多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父亲与我都盼着明尤早入科举,为咱们明家注些新鲜血液。” 在一旁陪|酒的明尤身子一僵,为堂哥添酒。 明沅用过饭,秦氏要牵她离开,让父兄们议事,她不慌不忙,气定神闲道:“堂哥,我与哥哥上云华寺前,听说一件趣闻,想问问堂兄。圣上似乎有意重开武举?” 明鑫不明白堂妹为何提到此事,道:“确有此事。” 威云启得胜还朝后,认为夏朝北有真契之患,南有小国滋扰边境,夏朝崇文抑武多年,到如今最缺的不是财力、物力,而是人。他奏请圣上重开武举,聚集天下有勇有谋之才,为国效力。 “不过,此事圣上尚在裁断之中,若能重开武举,那当然是好事一桩。”他对秦氏道,“听闻叔母母家秦氏以武传家,若能开武举,秦家儿郎们便有报国之门。” 秦氏笑而不语。秦家家训便是世代不得入朝为官,无论文举武举,都与他们无关。她戳了戳明沅的脑袋,“我当你为何不肯走,原来是为这个。” 明沅笑道:“若我生而为男,做不了文状元,定要去挣个武状元来当。” 众人大笑不已。 明尤没有笑。哥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明尤如今已十五岁,从前身为女儿,只学些《妇德》《女诫》,与哥哥相差太远。科考在即,真一头扎入书海,一时半会儿,连同窗都赶不上,更别说哥哥。 万一他们这辈子换不回来,弃文从武,是最坏的打算,却也是他能为父亲和家族所尽的最大努力。 明沅与秦氏告退,三个明家男人举杯共饮,酣畅至深夜。明尤心中牵挂那句“武状元”,多饮了几杯,起身时竟已微醺,两眼朦脓,看人都有些重影。 侍女扶他回房。 ······ 公子不归,欢颜是不敢睡的。 方才那位威小姑娘在这里等了小半个时辰。按照她如今的身份,欢颜断不敢委屈她与自己同住,更不敢让她上公子床榻,只得哄她睡,想让侍女将她抱回新置的房中。 威云兮穿着中衣,披了件狐裘,别开侍女的手,自行离开。欢颜如释重负。 明尤回房时,欢颜正剪灯花,见公子醉了,忙迎上来,与侍女一同将明尤扶上床。 欢颜退了侍女,打水为公子净面。到浴足时候,她小心翼翼脱下公子的靴子,望着他微微潮红的脸,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夫人嘱她教公子通人事,眼下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好机会! 她起身掩上门,跪在床边,缓缓解了自己的腰带,舔了舔嘴唇,慢腾腾爬到明尤身上,伸手摸到他腰带。 正欲解开,明尤一把抓住她的手。 “公、公公子······”欢颜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从他身上下来。 明尤支起身,“好香······” 欢颜见那榻上公子双眼迷蒙,俊美无双,不禁咽了咽口水,羞怯道:“公、公子是在说奴······” 明尤放开她的手,起身走过她,“水仙花······” 欢颜听公子提到“水仙花”,忙解释道:“啊,今儿花圃里的花开了。” 明尤的花圃在窗檐底下,窗前景色绝佳。那个位置三面环墙,风吹来,花香自窗户往里飘。 欢颜方才太过紧张,只顾门,没顾窗,那道窗户一阵一阵儿飘来水仙花香。 明尤趴在窗前,风吹酒意醺醺然,见窗前月色撩人,水仙摇摆,不由得更醉,一不留神儿,窗下蹦出一人。 自是那动作过慢,狐裘飘飘,他认出身形,呵呵笑两手环在她腋下,接住了她。 “你藏在这儿不出声做什么?” 小花儿被他抱着,两条腿够不着地,晃晃荡荡的,胳肢窝痒,“嘻嘻”笑了两声,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唔,我在做非礼勿视的事情。 她的手冰冰的,不知在外吹了多久的夜风,明尤身子烫得很,挨着她凉凉的手,舒缓许多,发出轻浅低笑。 “进来吧。” 将她从窗户捞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