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素雅的里殿药香浓郁,鹅黄帐中躺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停云静静站在床边,垂着眼帘看着他。
陆野昏睡的这几日似乎一直沉在噩梦里,常常半夜魇住,冷汗直流,停云天天夜里都命人给他换下被汗浸湿的衣衫,后来两日她实在被陆野闹得没法子了,连夜起来炼了一只安神蛊放在他额间,这才消停。
眼下床上的人隐隐有苏醒之相,眉眼轻皱长睫颤动,下一息便睁开了那双沉沉如水的黑眸,失神的盯着帐顶。
陆野状态很差,停云从战场上把他捞回来时,只剩半口气了。
不知他从前经历过什么,风鸢替他诊治时发现他身上有十几种凶毒残留,这些余毒沉在他的血脉经络里,原本得过几年才会爆发,如今骤然发作,昨夜风鸢都束手无策,谁知过了一夜病情忽然就控制住了。
但停云知晓,他体内这些毒本多亏这只灵蛊强悍,愣是把毒素吸完了,如今半死不活的也不知能不能撑住。
停云体内的母蛊也受了些影响,变得不那么活跃了,蔫巴巴的趴在心口,像随时断气一样。
她看着躺在床上发呆的陆野:“醒了就起来动动,你都躺了七八天了。”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陆野原本无焦的眼眸逐渐有神。
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身体剧痛后将所有力气都抽去,只留下动一下都酸胀难忍的倦意。
身体里的蛊虫似乎察觉不到什么气息了。
停云向门外喊了一声,苗衣侍女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了进来。
她眸色清浅,抬手接过那碗透着幽香的药,坐在了他床边。
陆野脑子里钝痛欲裂,四肢百骸提不上一点力气:“不杀我?”
停云搅动药汤的手一顿,随后轻声笑道:“杀你?本宫还要用你当筹码呢,怎么舍得杀啊。”
闻言陆野睁开了眼眸,漆黑如曜玉的眼中映着停云那张瑰姿妍丽的面容:“其余人呢?”
她半垂着眼帘,将那双幽深清灵的眼眸藏在薄薄的眼皮下,指间捏着白玉勺在乌黑的汤药中搅动:“活着。”
陆野皱着眉眼看着她。
停云见他欲言又止,索性放下了药碗笑道:“你是想问本宫为什么这么做?”
她指尖轻轻点着床沿上镶嵌的玉饰,不知为何现下心情尚好,见他这般脆弱的模样倒是愿意同他说两句。
“先前本宫借你的手,破了南疆僵持的王权之争。”停云坐在他身边,侧眸看着床上难以动弹的陆野笑着抚上了他的脸颊,“如今本宫还要借你的手,回到大奚。”
她眉眼幽幽,眸中泛着蕤蕤凌光,白润的指尖拂过他的鼻尖,最后落在苍白的薄唇上。
“本宫倒要瞧瞧,大奚若是没了从戎至今战无不胜的陆野,还能不能震慑东夷西昌,甚至连五年前打下来的北戎都要拱手让人吧?”
停云语调轻柔,带着勾人的缱绻,像有情人互诉衷肠柔情蜜意一般,低身靠在陆野胸口,笑道:“你说,本宫用你换西南九城十年税赋,平帝会答应吗?”
陆野呼吸有些急促,他垂着眼眸看向停云:“不会。”
听到他的话后,停云咯咯笑了起来,笑累了就趴在陆野身上,听着他胸腔有力的心跳声缓缓道:“不,他会的。”
顾明扬和陆野这两人,文武世家的砥柱,他怎么敢让他们死在南疆?
陆野沉了几息,没有理会她的话,只哼笑了一声:“你那夜明明说没有骗我。”
不知是不是她趴在胸口的原因,他的声音从胸膛处传出,又闷又沉,停云恍惚品出了几丝委屈。
她眉眼一挑,从他身上起身,垂眸看着他。
陆野散着墨发,苍白的脸上挂着难以言说的疲惫,只有那双眼眸锐利,此刻正沉沉的看着她。
停云唇角轻勾:“你委屈什么?”
陆野皱着眉,偏头躲开了停云浮在脸侧的手:“委屈?殿下出尔反尔,将臣骗的团团转,还不许臣委屈?”
开始了,阴阳怪气的陆野出现了。
停云好笑的看着他,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本宫若是不骗你,你能心甘情愿受降?本宫能问大奚要钱?”
陆野气得胸口起伏,一时间失语,索性闭上眼睛不理她。
停云不依不饶的把他的头掰了过来。
陆野满脸不耐烦的睁开眼看着她:“做什么?”
“喝药啊。”停云端起一旁微凉的药碗,捏着陆野的脸就往他嘴里灌。
陆野本就没力气,被她这么一折腾,险些又去了大半条命。
她看着蜷缩在床上不停呛咳的陆野,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笑道:“瞧瞧,这才叫药,你上次给本宫喝的是什么鬼东西啊?”
停云手上动作柔缓,语调绵软,带着少有的娇嗔凑到陆野耳边:“苦死了。”
陆野呛得眼尾绯红,黑睫上挂了水汽,他听到了她的话。
真记仇啊。
……
黑狱中浑浑不见日光,焦黑的火把将阴暗的走廊点亮些许,潮湿腥臭的腐气从幽黑的深处传来。
偶尔从不知处溢出几声惨绝人寰的求饶声,在空荡昏暗的走廊中回响。
停云墨发银冠,莲裙款摆立于泥犁殿正中,静静的看着面前那张铁椅高位。
她记得十二年前刚来南疆时,也来了这里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