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病房的日光灯一下子亮起来,开灯的是当班护士。 黄少天略转了下头,暗吸了口气调整情绪。 “是你啊,今天怎么这么早?”那年轻护士说道。 她前两天做中班也见过黄少天,因为以前从来没见他来过就多问了两句,自认也算是认识了。 “……我下午要去外地。”黄少天有些迟缓地说。 “哦,出差吗?你是做什么的?”护士有点八卦,一边核对药物给卢芯童挂上营养液,一边随口就问。 “……”黄少天没有回答,他没有心情。 护士看他一眼,也没觉得这个人没礼貌。她从第一天见到这个人出现在病房,直觉就觉得他平时应该是个性格活泼开朗的男孩子,然而每次出现却都表现得十分阴郁。 是因为太过伤心了吧……?她如此想到,便对他的态度释然了。 不免又低头多瞧了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年轻女孩一眼,心下更加唏嘘。 这女孩半年多前因车祸被送进医院,紧急手术成功后却一直没有醒来,多次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损伤,令医生们束手无策。 无法用科学解释,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只是,未免太可惜了…… 她心生恻然,注意到女孩骨瘦如柴的手指,上面的指甲已经有点长了。她坐下来从护士服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巧的指甲钳,替她修剪起指甲。 黄少天木然地望着她的举动,心口又被细微尖锐的了力量绞住紧了紧。 护士一边做事,一边又似有感而发地说着:“这姑娘昏迷前一定挺漂亮的,虽然现在太瘦,不过看她无关轮廓还是能看出来的,连指甲都生的那么好看秀气。” 这次并没有问黄少天,但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他用干涩的声音说:“嗯……是很漂亮。” 她抬头瞥见他眼底浮现起一抹哀恸的温柔,顿时了然。 “你难道……是她男朋友?” 黄少天目光怔怔地落在卢芯童双眸紧闭憔悴的面容上,又是半晌才说: “我喜欢她。” 从医院出来,雨更大了。他坐在车子里,听着闷乱嘈杂的雨声打在车窗玻璃上,失神了好半天,最近两天经常处于这种恍惚的状态。 车子里没有开暖气,很冷。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手指和脚趾渐渐有了冻麻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发动车子往俱乐部驶去。 明天是初七,荣耀联盟特地在春节最后一天安排新一轮常规赛,职业选手们纷纷消假回战队报道。蓝雨今天下午要乘飞机飞往X市,他们明天会客场对战虚空。 队友们都已经回来了,此时正聚在徐景熙的房间里好像在分着他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黄少天快步走过那扇虚掩的房门,躲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还是七天前离开时的模样。书桌上她看到一半的书,浅黄色的书签露出一个头;茶几、书柜有她整理过的痕迹;床上两床被子并排叠在那里…… 一抬眼满目都是她存在过的证明,黄少天蓦地有种窒息感,想逃开可又无比贪恋。 他背靠在门板上,闭眼喘息,双拳紧紧握住。 “黄少!你是不是回来了?我从老家带了吃的给你留好了,记得来拿!”徐景熙在外面敲门,招呼他分特产。 黄少天深吸口气,用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啪啪两声。明天还有比赛,他一定要打起精神。 回身开门,叫住刚走了两步的徐景熙:“你带了什么回来?吃的吗?上次你带回来的豆干不错,这次还有没有?”他若往常一般乐呵呵地上前勾住徐景熙的脖子,拖着他往前走。 * * * 妄想,是一种不理性的,与现实脱节的想象。而当这个本身就有偏激意味词语的后缀加上一个“症”字,便是一种精神疾病的表现。 黄少天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之前可能得了一种妄想症。 每一天醒来,都比前一天更迷茫。休假结束后,必须非常快的进入状态,黄少天每天都让自己抖擞着精神,若无其事的训练和生活,仿佛那些日子以来那个陪伴在左右的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日复一日,渐渐久了,也就把刻意而为之的假象当成真的了。 说起来,之前那段灵异般的日子,从逻辑上来说本来就更不真实吧? 只是,每每想到这里,胸口就抽痛起来,本能地想要抗拒这种理智的推断。 把所有曾和她有关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到面前——看过的书、涂鸦过的会议记录、买给她的发绳,还有她做的剪报。他用这些证明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她也是真实的。 随着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喻文州的声音响在门外响起。 “少天,能进来吗?” “喔……进来吧队长。”他忙收起桌上的东西应道。 喻文州进门温和地看他:“在干嘛呢?” “没干嘛啊,倒是队长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吩咐?”他站起来,故作笑容说。 “马上季后赛了,为了缓解队员的压力,明天经理特意找了个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来,你有空就去聊聊,放松一下。” “啊?这是唱的哪出呀?季后赛每年都打,又不是今年头一次,我们蓝雨可是强队好不好,怎么弄的像今年第一次闯进季后赛一样?” “经理是关心大家。”喻文州说。 “我看他八成是吃错要了吧?哈哈哈……”黄少天大笑,笑到一半忽地止住瞪住他。 喻文州面脸色沉凝,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黄少天表情僵住,声音沉下:“你们,是觉得我有问题?” 喻文州不说话。 黄少天撇头哼笑了一声,感到荒唐。他抓了两把头发,又摸了摸鼻子,问他:“我哪里有问题了?” “……”喻文州淡蹙眉,感到为难,考虑了一下还是问:“你之前是不是能经常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人,或者东西?” 黄少天眼神躲避了一下,“队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是很听得懂?” 喻文州轻叹口气:“一开始我只是察觉你的眼睛总会不时关注身边没人的位置,好象那里有人一样,还不是很确定。但是之后有一两次,我发现你对着旁边的空气说话。” 他如实的说出来,黄少天一下子有些装不下去。队长总是聪明敏锐的惊人,而且如果不是有十足的判断,他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就说出这些话。 黄少天用一种挣扎的语气:“就算是,那又怎样?” 这就是承认了。喻文州看他,尽量用委婉的说辞表达。 “少天,这不符合普遍范围内的认知。”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一定要普通人认可的才是对的吗?”黄少天反声质问,过后又立刻察觉自己反应太过激了,堪堪收住口挪开视线。 对于黄少天偏于激动的反应喻文州仅是将眉头蹙得更深。这种事情太过关心或太过放任都不是太好的处理手段,也许还是需要专业人员来干预,或者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于是,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避重就轻的又叮嘱了一句:“如果有兴趣的话,明天不妨去见见吧。”就离开了他的房间。 黄少天只如木桩似的失神低定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坐回书桌前,重新把那本剪报取出翻开,不停把前后的内容端看比较。 他上网查过一些资料,有一些妄想症,会让自己无意识地去扮演自己所妄想出的另一个人个人,故意留下“对方”存在的痕迹来欺骗自己。 真实还是虚幻,事到如今的黄少天也快要分辨不清了。 第二天,喻文州没有再向黄少天提起此事,看来是决定不逼他,让他自己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他们就像往常一样边闲聊着,边吃了午饭。 喻文州端起餐盘打算起身离开时,黄少天叫住了他,略低头,不复刚才与他交谈时的活络。 他没马上说话,喻文州也就很耐心地等着。 最终,黄少天抬起头,似乎下定决心了一般开口道:“队长,昨天你说的心理咨询师还在俱乐部吗?” …… 和喻文州一起往行政大楼的接待室去的路上,穿过中央花坛,碰上集训营的李经理正在打电话。 “是吗?那太好了小卢!嗯,这两天你不用过来,好好陪陪你姐姐吧,昏迷那么久刚醒的人肯定需要别人帮许多忙……好,那就这样,再见小卢。” 挂了电话的李经理突然被从身边走过的黄少天一把拉住。 “你刚才说什么?” “什……黄少你有什么事?” “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说了什么?”黄少天急切追问。 “喔,刚才啊是小卢。他今天上午在学校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姐姐醒过来了,所以打电话来跟我说一声这两天不会训练营的宿舍了。”李经理解释道。 黄少天放开抓住他的手,像遭雷劈过一样呆若木鸡,接着突然反应过来,拔腿朝宿舍楼狂奔而去。 他回到宿舍抓起车钥匙掉头就走,又猛然回身,从抽屉里拎起装着发绳的小纸袋,然后开车赶往医院。 一路上他满脑子只有反复重复的“醒过来了醒过来了醒过来了醒过来了”这几个字,开车的动作几乎是机械式的条件反射,直到一个红灯停下车,才忽如大梦初醒,大脑重新开始运作起来。 醒过来了! 然而还是先欣喜的想到这个,再想到:童童消失果然是因为灵魂归壳了,自己没有想错啊!亏得他还差点以为自己精神失常呢!还好还好,没跟着队长去找什么心理咨询师,不然就乌龙了。 不过,为什么从灵魂消失到人醒来经过了那么多天?当中有什么讲究? 虽有疑问,但黄少天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结,现在最重要的是她醒过来了。 哈哈哈哈,童童醒过来了! 黄少天后仰在车椅靠背上傻笑。红灯跳绿了,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他他才又启动车子,满心雀跃地驶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