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妥当处理情绪的人。我做不到在一件与我有密切联系且特别在乎的事发生后迅速调整好状态,将之丢入记忆库中上锁尘封,然后再潇洒地来一句“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所以有一个多星期,我都无法自制地沉浸在与林凡凡渐行渐远的忧伤中叩问自己“为什么”。而巧的是,林芯近来心情似乎也不在线上,一上课就趴在桌上睡觉、下了课也待在教室里不出去转悠了。最明显的,她那可爱的小酒窝许久未光临她那张俏丽的小脸蛋了。好几次我试着找她搭话,她都是有气无力地回了几个字后不再搭理我。 我无从得知林芯郁闷的理由。问她是行不通的,除非她肯主动告诉你,否则所有关心的询问在她耳里听来都是噪音,只具有惹得她烦上加烦的功力。 难道,糟糕的情绪真的是会传染的? 中午和钟菱吃完饭回到宿舍,只看到了张子妍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认真做题。我瞄了一眼林芯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随口问了句:“子妍,芯芯还没回来吗?” 张子妍回头朝门口的方向一脸谨慎地望了望确定没人后,才压低音量说:“林芯刚才在打电话,听起来和跟她通电话的人吵得很厉害。挂了电话后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就跑出去了。”她看着我们,犹豫了一会儿才在我们富含求知欲的眼神下接着道,“她好像,好像是失恋了。” 我和钟菱对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各自回到自己的书桌前。 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书后我爬上床躺下,可连翻了数次身都毫无睡意。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林芯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正想给她打个电话突然想起张子妍说她的手机被她丢在了床上。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实在放心不下,我轻手轻脚地又爬下了床,打开门前脚刚迈了出去,突听见钟菱用气息在身后问我,“你要去哪里?” “找林芯。”为避免吵醒张子妍,我也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钟菱从床上坐起身,边穿鞋边说,“我也去。” 于是我们俩动作极轻地在整栋午休的宿舍里开展搜索林芯的行动。这要是被宿管阿姨发现我们在午睡期间不睡觉还到处乱跑,那可是极有可能被处以暂停留宿的大刑的。不过在这个时候,我们谁也没记得宿舍管理条例里还有这么一出规定。 搜索行动进行了快半个小时,我们从一楼每个角落一直找到了天台,终于发现了站在天台护栏边晒太阳的林芯。还未走过去,没有转过身来的林芯先发话了:“同学,快回去睡觉吧,宿管在找你们了。” 我和钟菱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林芯是故意说这话来赶人的,便道,“芯芯,是我和菱菱来了。” “你们上来做什么?”林芯保持着背对我们的姿势,话腔里带了些许鼻音。 我看了看钟菱,回答道:“这么晚了你还没宿舍,我们都很担心你。” “谢谢你们的担心,不过我好着呢。” 钟菱听罢有些不悦。她用只有我们两个能接收到的音量说,“她都这么说了,闲事我也不管了,你走不走?” 我了解林芯讨厌别人在她心烦的时候还往上凑的脾性,点点头,打算和钟菱一起安静走开。 “我和他分手了。” 在我们推开上天台的门就要下楼之时,林芯哽咽的声音响起了。她依旧没有转回身来面对我们,肩膀在微微抖动,“四年,整整在一起四年了,说分手就分手,连个招呼都没有先打。” 我和钟菱收回脚步,面面相觑。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一句不爱了就是不爱了,那我呢?”林芯终于转过来看着我们,一张脸上泪痕交错,“我那么爱他,那么相信他,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快速在脑海里谨慎地组织好语言想安慰林芯,“芯芯,是他…” “小慈,别相信异地恋!异地恋就是个狗屁,就是个假的!什么永远不变心都是一堆恶心人的谎话!我呸!”林芯扯着哭哑的嗓子大吼,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最后直接身子一滑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低泣。 我愣愣地看着哭得跟个水娃娃似的林芯,久久未能从她刚才的几句话里回过神来。 钟菱看出了我在推人及己,压低声对我说:“人悲伤到了一定程度,什么话都是在乱说。我表哥对你是怎样的你自己最清楚。先过去看看林芯吧,要是哭晕了我可背不动她下楼。” 我也意识到现在不是深思的好时候,忙斩断思绪跟着钟菱走到林芯身边蹲下,拿出一包纸巾帮林芯擦泪。 “别哭了,眼睛肿得比核桃还难看的你下午还怎么上课?谁的青春里不会碰上几个人渣?”钟菱把被林芯的泪浸湿的纸巾扔到一边,靠着墙坐在林芯左边,“这种事,不止是你,我也遇过。而且,比你惨多了。” 我受了不小的惊吓,绝想不到一向不喜和别人多提自己事的钟菱居然会自曝感情经历;而一向和钟菱关系不怎样的林芯更是瞬间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傻愣地望着钟菱。 钟菱抬起下巴看向天边,语调如我们头顶上的这方苍穹般云淡风轻,“初三那年,我和我们班成绩最差的男生好上了。那时我比你还天真,相信爱就是不顾一切,跟着他逃课、泡吧,反正除了学习,其他什么都做。老师放弃我了,最疼我的爸爸,也被我气得就差没有把我赶出家门。”她就像在讲一个和自己没有半厘钱关系的故事,声音平静得全无感情起伏,“后来,那个男的因为□□了一个初二的学妹被判刑,我和他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他是个混混,混混中的人渣,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我太蠢,蠢得以为我能够改变他。” 我和林芯听得一愣一愣的,因惊呆而张大的嘴巴许久未能合上。 “哦,对了,”钟菱再补充道,“他和我交往时,还有两个女朋友,这事我也是知道的。” 这下我和林芯彻底呆住了。 钟菱抽出一张纸巾,手势轻柔地擦着林芯脸上未干的泪迹,说:“所以,哭过就算了,你已经为人渣痛哭过一次了,再折磨自己也没有观众了,还表演给谁看?从今天起,好好爱自己吧。” 林芯没有说话,突然一把用力抱住了钟菱嚎啕大哭。 我看着眼前这温情的一幕,眼角微微湿润。 这个我从前所不知有着强大内心、勇敢坚强的钟菱,和感情丰富、脆弱又真实的林芯,柔软了我胸腔里跳动着的器官。那时我还不知道,以后我们要一起经历的挣扎和悲伤,远多于快乐。 正午的阳光很温暖。洒在我们仨身上,温暖了友谊,但三颗心,却冷暖不一。 晒得干的泪痕,可是,心口上的伤痕呢。 下午为了遮掩林芯那双哭肿后更大更惊艳的眼睛,神通广大的钟菱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副没有度数的粗黑框眼镜给林芯带上。经过在天台上的一番劝慰和钟菱的现身说法后,林芯的情绪已经好了许多,起码这一个下午的课她算是表面认真地给上完了,至于听进去了多少,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天台事件后的第二天就是为期三天的五一小长假。放学后爸爸要加班不能来接我,这同时意味着今晚我要自己管饭。我对自己一向都是没要求的,一个面足以美美地填饱肚子,然后再用对着电视玩遥控器的无聊手指运动来打发掉一个人在家的无聊夜晚。 已经快十点了,简昊熙还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先拨通了他的号码。 第一遍,无人接听;第二遍响了近半分钟后,号码的主人终于接了电话。 “喂,昊熙,你在忙吗?” “嗯,和队友在准备一个比赛。今天会忙得比较晚,明天再打给你,好吗?” “好。”在挂线之前我又想起了一件事,“等等,你五一不回来了吗?” “不回了,比较忙。暑假我再回去看你。” “好吧。别太辛苦了,多照顾自己,晚安。” “我会的,你也是,晚安。” 结束了通话,我逼着自己收心勉强做了一个小时的作业。洗了个澡躺下软绵绵的床上,我这空下来的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回响起林芯在天台上对我说的话。 小慈,别相信异地恋!异地恋就是个狗屁,就是个假的!什么永远不变心都是一堆恶心人的谎话! 难道我和昊熙,终有一天也会败给异地恋的魔咒吗? 光是这么一想,我已经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个千斤顶沉重得难以呼吸。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和简昊熙吵架了,吵得很凶很凶,吵到最后他对我说,陶慈,你真让我失望。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半路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漂亮女孩,他对那女孩笑得很温柔,搂着女孩的肩步步走远,任凭我怎么哭怎么喊都决然地没有回头。 我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过来,摸了一把额头,满手都是湿意。 真是个能睡着睡着就被吓死了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