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被黑压压的乌云重重笼罩;沉闷的气息把每个人紧紧包围,挥之不去的热意让心情更是烦躁。看似,有一场狂风暴雨正待压城而来。 统一黑色着装的送葬队伍,护送着灵柩缓缓地步入了殡仪馆里。 气氛,肃穆,庄重,压抑。 妈妈在顾汉涛的棺木前滴水未进地站了近三个小时,终于因体力不支倒下了。爸爸立即抱起妈妈,铁青着脸快步出了殡仪馆,开车把妈妈送进了医院。 现在,我正站在医院里的自动售卖机前买水。至于顾子皓,交给了保姆在家里带,而我必须守在这里,陪着我精神在崩溃边缘徘徊的妈妈。 拿着三瓶水回到妈妈住的病房正想敲门,从虚掩的门内传出的对话让我一惊,不由垂下了手。 爸爸的声音低低的,和平日一般听不出是否夹带了感情,“跟我一起走,搬去凉京吧。” “我们不可能回得去的了,你还不明白吗?”妈妈的话直接又冷漠,“我很爱汉涛。就算他不在了,就算我只能一个人走完剩下的日子,都不可能有人能取代得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她一顿,语气再冷,“尤其是你。” 病房内陷入了一片静默。 我想我能感受得到,这话入爸爸的耳、进爸爸的心,一字一句,都是一把见血的利刃。 他还爱着妈妈。 怎会看不出,读不懂。 半晌,爸爸用平而无味的语调说,“别多想。我提这个建议,一是想补偿霓霓,尽尽我这十几年没有尽到过的为人父责任;二是医生说你现在精神状态不好,有轻度抑郁,跟我搬去凉京,霓霓还有,”他停顿半秒,“你们的儿子,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妈妈用同样淡而无味的语调回道:“你这是在质疑我不能照顾好我自己的孩子?” 爸爸冷冷反问:“平心而论,现在的你,可以吗?” 久久我都没有听到妈妈的回答。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时间的相对无言。 我也无心再听下去,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想着爸爸的提议。这个提议,应该是绝对具备让我欣喜若狂的能力,可为何,我却只觉心静如水,激不起半丝涟漪。我想我只是还无法想象,在我和妈妈脱离陶家成为顾家人长达六年后的今天,在顾汉涛惨遭意外撒手人寰后的今天,妈妈和我、爸爸和陶慈,我们这只剩血缘在维持着“有关系”的四个人重新住在一起,会是怎样一番奇异的场景。 几分钟后,爸爸从病房里出来。他的神色里透着些许倦意,但却无损他身为一名高级警官的威严。我把水递给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爸爸”,他在我旁边坐下,说:“你妈妈刚刚睡着。”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霓霓和慈慈一样,都上高三了。这段时间没有去上课,功课会不会落下?”爸爸放柔了声调,似乎想拉近我们父女之间因太多因素掺揉在一块制造出的距离。 我突感有些无所适从,低下头不敢看爸爸,说:“不会,课程都学完了,现在学校在进行第一轮复习。在家我有自己学,跟得上班里的进度。” 爸爸轻点头,“嗯。我的孩子,都很聪明。” 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 沉默片刻,爸爸又道:“那位姓顾的叔叔,对你妈,好吗?对你们都好吗?”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我不想因无心之言伤到爸爸,却更不能再昧着心意否认顾汉涛对这个家的付出。寻思了一会儿,我选择含糊带过:“嗯,很好。” 爸爸的眸光顷刻黯淡了许多。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无情无调,“我该走了。霓霓,你妈就给你照顾了。” 我随之站起,说:“好。爸,你也要多注意身体。”比起妈妈,爸爸这些天来,过得并没有好上多少。 “乖。辛苦你了,孩子。”爸爸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我目送着他挺直却掩不住落寞气息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谁的心里,不苦不痛。只不过,为的人不同罢了。 叹了叹气,我轻轻转动门把进了病房,妈妈以侧身背对着我的姿势在睡着。 没有叫醒她,我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忽见不知何时出现的李一晨正在休息椅上坐着。一见我出来,她立即迎了上来低声问道:“阿姨好些了吗?” “好多了。明天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她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又问,“对了,刚才我远远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讲话,那人谁啊?” 我淡淡回答:“我爸爸。” “什么你爸…”李一晨忽而打住,瞪大美眸像受了惊吓似的紧紧盯着我看,“等等,霓小妞,你是说,那个中年男人,是你的亲生爸爸?” 我平静地点下了头。 李一晨把滑到肩前的头发用力地往后一拨,每次遇到点什么让她烦心或惊讶的事,她都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做东。她侧头想了好半天,平复了心情才压低声音说:“其他的我先不问,现在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亲爸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一名为民请命的警察。” 一点就通的李一晨听明白了我的意思,靠在墙上边摇头边叹道:“我去,找个导演,你家这事都能拍成独播剧场的电视剧了。” 我不出声。 那一刻的我还预见不到,这可以拍成独播剧场的电视剧的巧合,才刚刚开始。 “可是霓小妞,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李一晨直言。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懂我期盼能跟爸爸重逢的心情。 “我也以为,我应该会开心地在睡梦中都能笑醒的。”我把目光投向病房紧关着的那道门,自嘲道,“但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而我该是没良心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对此情此景下有机会能重新进入到爸爸和妹妹的生活里感到有那么半点期待呢。 李一晨搂住我的肩膀,说:“世事难料,别想了。” 我看着她,只觉得“世事难料”这四个不知道下一秒会把我们引向何方的字,实在太过可怕。 “你爸爸最近会留在南城吗?” “可能吧。”我把爸爸的建议抛给了李一晨做假设,“一晨,我爸爸希望我们搬去凉京和他们一起住,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会很舍不得你,”她却是从她的角度出发,“不过,如果你想搬,也是人之常情,我支持你。”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李一晨接着发问:“那阿姨呢?她是怎么想的?” “大概不想吧。从她嫁给顾叔叔的那天起,她已经下定决心把我爸爸忘得一干二净了。”思考了几秒,我第一次向李一晨说出了爸爸妈妈分开的真正原因,“毕竟当年,是我爸误会了我妈,先提出的离婚。后来我妈等了我爸五年,我爸都没有来找过她挽回他们的婚姻。顾叔叔就是在明知我妈妈心里还装着其他男人的情况下,一直不离不弃地守着她,不问明天地对她好,爱着她。” “可你爸爸还是在阿姨最伤心痛苦的时候出现了,”纵然没正式见过面,李一晨从我的言语中也感受得到,“霓小妞,其实你爸爸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爱着阿姨没变过心的,对吧。” 我默然,点了点头。 李一晨叹气,“所以啊,至少你爸也算得上是一个专一又长情的好男人。” 我没有插话,隐约感觉她将会告诉我些什么她之前没有提起过的事情。 果然,她的眸子里忽侵上了一缕忧伤的痕迹,直视着我幽声道,“我从来不跟你提我的家人,是因为我真的很恨他们。我妈生前是小有名气的酒吧歌手,那个我应该叫他爸爸的男人,每晚都会去我妈驻唱的酒吧厮混。没多久他们勾搭上了,他上了我妈,还留下种让我妈怀了我。可是,他完全没有想过要负责。为什么呢?”她自问自答,话腔里染上了夹着悲伤的怒气,“因为他是一个有头有脸的政府官员,有妻有儿,正处在深受领导重用的仕途上升期。我妈不甘心赔了真感情却落得被玩弄的下场,硬是熬着把我生了下来,一个人背着家里人在外地把我养到了十岁。那个男人呢成功在我十岁这年成功升了官,调进了省政府当领导,为防有把柄落入想整垮他的人手中,他决定断掉我妈逼他付的抚养费。我妈一气之下带着我要去他家闹事,结果在他家附近被车撞死了。你说,那是不是一个意外?” 我惊愣地说不出话来。 “我妈死了后,我被送进了孤儿院里。一个月不到,那个男人派人把我接回了他家里,对外宣称我是他领养的孤儿。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他老婆生不出来所以才会有收养我这个‘孤儿’的戏。”李一晨敛去眼底冰寒的冷光,深吸气后继续说,“所以霓小妞,你比我幸运,我一直都很羡慕你能有顾叔叔那么好的一个继父,这就是我为什么总是要你把他当亲爸爸的原因。” 我无言以对,只是握紧了李一晨牵住我的手。 其实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少惊吓,和有惊无喜。 戏剧冲突,在现实的剧情中遍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