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呜……!” 客厅里正玩着积木的顾子皓,一见到背着书包从家门进来的陶慈,立即扯开嗓子张嘴放声大哭。 陶慈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直取她的房间,用比顾子皓的哭声还大的声响,把顾子皓吓得又瞬间止住了哭泣。 只一眼,陶慈那刻苍白的一张脸上挂满泪痕、眼睛红肿、整个人似乎从里到外都散发出绝望气息的样子,无论多少年后,都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能让那样一朵向阳花一朝变成近乎凋谢的残花的人,除了简昊熙,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不,差点忘了,还有,我这个亲姐姐。 如果没猜错,大概是那日在我房里我所讲述的过去发挥了作用,他们吵架了,可能,吵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凶。 妈妈听到了顾子皓的哭声从客厅里走了出来,抱起顾子皓边哄边问道,“乖,不哭,告诉妈妈怎么了,好不好?”她又看向我,“弟弟怎么了?” 未等我答话,顾子皓边抽泣边伸出小手指向陶慈的房间,断断续续说,“慈,慈姐姐,她哭了,好丑,好像,好像好伤心。” 妈妈用纸巾擦干净顾子皓的脸,对我说,“霓霓,你去看看慈慈,叫她出来吃饭。” “我有一个邮件现在就要发给同学,不好意思。”我随口扯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快步回了房里。 叫我怎么去面对陶慈?只怕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 等我整理好情绪开门出来时,爸爸和抱着顾子皓的妈妈都站在了我隔壁的房门外。 爸爸铁青着脸用力敲门,语气虽严厉却可闻关心,“陶慈,给我开门。你这是想让全部人等你这个大小姐吃饭吗?” “我不饿,不吃了,你们吃吧。”门内传出陶慈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 爸爸面部一抽,继续敲门,铁了心要把陶慈揪出来,“你再不开门,我就去拿备用钥匙开门进去了。” 但这扇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孩子,真不省心!”爸爸又担心又生气,正想去他的房间里取备用钥匙,手机却突然响了。他看了看号码,面色凝重地接了电话,“喂,又出什么事了?”“我马上到。” “是局里又有什么急事吗?”妈妈罕见地主动关心起了爸爸。 爸爸的眼里飞速掠过一抹惊讶,点了点头,没说话。 妈妈接着说:“有事就先去处理吧,慈慈交给我,她也是我的女儿。” “谢谢,那就交给你了。”爸爸松了松眉,回去房里换衣服。 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带着顾子皓走去饭厅。 剩下我一人,呆站在陶慈房间的门前,像个,不受欢迎的,外来客。 爸爸换好一身威严的警服从出来后,妈妈拿了一个装着饭盒的袋子递给爸爸,淡淡道,“你们公安局加起班来没日没夜的,把饭一起带上,有时间的话就吃吃吧。” 被妈妈这一举动惊到了,爸爸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着动作从妈妈手里接过,说,“谢谢。” 妈妈的神色依旧平静得如夏日一面波澜不起的湖,她把门打开,“不用担心慈慈,我会照顾她的。” “嗯。还好有你,有你在。”爸爸低声说完这句后闪身出了家门,没有捕捉到妈妈眸子里泛起的那丝涟漪。 我把这一切收入眼底,心感五味杂陈。 多难得,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好像破冰了。 可又被伤悲,我和陶慈的关系,却冷得达到了冰点。 我转身想回房里,妈妈在我身后道,“霓霓,要做作业,也等吃完饭再做吧。” “我也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既然如此,那就先跟我聊聊。”妈妈走到沙发边坐下,“过来。” 我不知道妈妈想跟我聊些什么,下意识地想出口拒绝。但为了避免让她觉得我有什么瞒着她,我还是顺着她的意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妈妈并不急于开口,她不紧不慢地泡了一壶茶,倒了一杯端给我,又自己喝下一杯后,才说,“霓霓,我们搬来这里,也有几个月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诚实地说出心中所想,“没什么特别的,还好。爸爸和慈慈,还有爷爷奶奶,都对我很好。” “嗯,我也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妈妈轻点了一下头,再问,“你和慈慈姐妹俩,相处得还好吗?” “挺好的。”我不由地低下头,三个字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妈妈继续往下问,亮出了重点:“那,作为姐姐,你应该知道慈慈怎么了,对吧?” 我迅速摇头,“不知道,她没有跟我说过。” “你真的不知道吗?”妈妈轻声叹息,“霓霓,你让妈妈失望了。” 我警觉性地抬起头,对上妈妈含着强烈探询信号里的目光,不禁心生慌乱。我移开视线,说,“妈妈,我不懂您指的是什么。” “和Hugo有关,”妈妈决定直接挑明,“我没说错吧?” 我惊愕地看着她,忘了要一口否认。 妈妈不动声色地再说:“不久前你爸和我提过,慈慈交了一个男朋友,他说那个男孩很优秀,慈慈和他交往后,不但没有影响到学习,还一直在进步,所以你爸才没有阻止慈慈早恋。你爸还说,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已经认定了是彼此的未来,男孩也通过了你爸的考验。这些事,慈慈应该和你这个姐姐分享过了吧?” 我的手指紧抓着衣服的下摆,紧咬着唇不说话。 妈妈却不留喘息时间,步步把我逼入了死胡同里,“男孩的名字,你爸也一并告诉我了。你应该也从慈慈那里知道了吧?” 我变了脸色,仍是僵直着背保持缄默。 “果然是这样。”妈妈重重叹息,“霓霓,你还是没放下Hugo啊。”她伸出手理着我散在肩上稍许凌乱的长发,语调轻柔如棉絮,“乖女儿,你要懂得,缘分这种东西,我们不能选择也无从抵抗,而且,不是每一段缘分都能以圆满收尾,不属于你的,就勇敢地让它过去吧。强求不会如愿,放弃也是一种智慧。不要到头来,伤害了爱的人,也伤害了你自己后才醒悟。要知道,后悔和遗憾,不能让时间倒流重来,毫无意义。” “我只是想像慈慈一样争取我自己的幸福,这样也有错吗?”对妈妈这一大段富含哲理的话,我不想思考更听不进去。 妈妈反问道,“你确定Hugo真的是你想要的幸福吗?” 我语塞,顿时被问住了。 妈妈不再多说,拍了拍我的手背,尔后走去陶慈的房间敲门。 Hugo真的是你想要的幸福吗? 晚上抱着枕头坐在床上,我的耳边不断重复回响着妈妈白天问的这个问题。 明明脑子里反抗着不愿去探究,却怎么也无法将之驱逐,无处可躲。 答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的头真的很痛。 看着放在床头的手机,我突然很想打一个电话。由着这股冲动快速键入一串没有储存的号码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我还是颤着手指拨出了这通电话。 接通了。 电话里,一把透着疲倦却温和不减的声音灌入了我的耳里,“喂,您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自认平淡的语调说:“是我,霓霓。” 那边久久都没有人出声。但,也没有挂断。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只能以局外人的身份问,“慈慈她,她今天回家时哭得很伤心,Hugo哥哥,你们,你们吵架了吗?” “陶霓,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简昊熙冷着声反问。 我被他夹着怒火的冰冷骇到,一时失了语言。事实上,被无情揭穿的我,也无话可说。 “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最好也别再联系了。”一语说完,通话也随之结束。 我无力地垂下握着手机的手,躺回床上。 多奇怪,心里感觉到阵阵刺痛,这晚的眼睛,却一点湿润的感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