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菱,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散步?” 晚上八点许,我被钟菱一个电话叫到了宿舍楼下。这个一向忙学习忙社团忙得不亦乐乎的小妮子这天少有地主动提出要在我学校里走走,怎么看都有点古怪。 钟菱没理会我的话里话,丢出了一个通俗理由:“吃太饱了。” 听,多实在,一点毛病都没有,谁会怀疑掺杂着水分? 我也懒得问个究竟,和她吹着晚风在人来人往的校道上漫步。反正到时候了,她自己会自动亮出底牌。 但其实平常我很少会愿意在校园里瞎逛。因为在这情侣泛滥的大学里,那些恋人的你依我侬,都会轻易触动我回忆的开关,残忍地弹奏出一曲曲主题为“逝去的初恋”的哀悼之歌。 现在是二零一二年十二月十日。距离我和简昊熙分手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八个月又十天。传说再过十天就是玛雅人千年前预言的世界末日了。也好,就让世界末日来临吧,在我们都彻底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之前,在他真正成为别人的王子之前,就让世界末日带走我们,带走一切记忆,还有伤害。 “陶慈,陶慈……” 我被叫魂似的轻唤惊得回过神来,看着一脸不悦的钟菱吐吐舌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手上的伤好了没有。”钟菱瞥了一眼我的左手。 “全好了,疤都快不见了呢。”这话可没有夸张的成分,简昊熙给我的药膏真的太有效了。要是这市面上的要都能这么表里如一,共产主义还会远吗? “那就好。”钟菱点点头,又道,“对了,我哥前几天在一家杂志社找到实习了,你可以不要再为毁了他的面试自责了。” “杂志社?他不是学金融的吗?去杂志社做什么?”我连发了三个问号。 钟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他从小就对摄影很感兴趣,学金融纯粹是应我姨丈的要求。” 我一愣,语气里透着悲凉,“是吗?我都不知道他有这一方面的爱好。” “我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一定厚度的牛皮纸信封,“打开看看吧。” “什么来的?”我边问边接了信封,停步直接打开来看,倒出来的是一叠照片。这些照片,主角都是同一个人,那就是我。照片上的我表情浮夸,一点都不生活化,看着像是我在今年五四青年节的文艺汇演上表演的话剧的剧照。问题是,钟菱给我这些做什么? 未等我发问,钟菱先主动解答了我的疑惑:“我哥拍的。” “你是说,这些是昊熙拍的?”我惊声问道,盯着手上这每张都把我拍得美得不像本人的照片傻了眼。 钟菱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说:“你不知道很正常。我如果不是因为电脑坏了借了他的来用,无意间在他忘记关掉的相册里发现那么多你的照片,我也不知道原来他还这么在意你。” 我逼着自己忽略掉那会让我心悸的最后一句,再问道,“那这是……”我没问完,实在没有那么大的自信。 但多年培养出来的密友默契,即使我话问一半,钟菱一样能回答:“不是他。是我偷偷洗出来的。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 这一刻我完全无法抑制住那一股又一股如喷涌的泉眼般灌入心田的欣喜。昊熙还在意我,真的会是这样吗?这叠照片真的具有说明他对我的感情还在的证明力么?就在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了沈欣的脸,于是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跟沈欣说话时声音是那么温柔,那眼神里,更好似掺杂着曾经独属于我的宠溺。 每每一想,心都会疼得好似被千万细针扎着。 见我久久不语,钟菱又出声了:“你在想什么?看起来不仅不开心,还很失落。”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你哥是一个摄影爱好者,所以这照片,其实也不代表什么。菱菱,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真的认为不代表什么吗?”她摇了摇头,“陶慈,我都对你感到失望了。” 我没有去深究钟菱话里的潜在意思,故作语气轻快地道:“我怀疑过他,更伤害过他,这样任性又多心的我,确实配不上他。相反,你看沈欣,温柔可人,又体贴又善解人意,和他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可要提醒你哥好好把握,别让沈欣这么好的女孩给别人抢走了。我一定会衷心祝福他们的。” 钟菱瞪了瞪我,说:“这种鬼话,也只有你说得出口。算了,你们的事我本来就不打算掺和,觉得互相折磨很有意思的话,你们请便吧。” 相互折磨。昊熙会这么想吗? 我抿唇不语,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对于昊熙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空气。 “天气越来越冷了,多穿点。”钟菱把她的外套从胸前扯了扯,“别像我哥一样,一感冒就是一星期了还不见好。” 噢,简昊熙感冒了。 我当然知道钟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但我只能极力拉住自己不掉进她设好的套里,却无法阻止担忧侵上我的眉间,把眉毛给蹙成一团麻花。 我们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静静地沿着通往学校正门的校道走着,在走出校门时和钟菱挥手说再见,然后拿着这个装有昊熙拍的照片的信封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好想他。好想拿着这叠相片去找他。可是每当这个念头浓烈到足够调动我的四肢作出行动时,“沈欣”这个名字就会如猛兽般横路出来挡在前面,把我的冲动全部吓得连渣都不剩。 就这样心有所思地走到宿舍区,我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我的名字。听声音我已经猜到了这人是谁,便调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身向他走去,“世聪师兄,来找我吗?” 程世聪点点头,直切主题,“你退出戏剧社,是为了躲我吗?” 被一语戳中心思,我有些尴尬地别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当我是默认了,叹气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师兄,我不想耽误任何人,只想一个人简简单单地过完大学生活。我给得起的,只有友情。”我看着他,认真严肃地再次表明我的立场。 既然不可能,那就不要给半里的希望。没有希望的希望,比绝望更可怕。 “我明白了。”程世聪垂眸思索了半会儿,再看向我时眼里多了一份距离,“So,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我看懂了他的眼神,释怀地松了一口气,欢快道;“Yes,friends.” 朋友多好。没有担惊受怕,没有患得患失,就算日后感情淡了,也不至于走上陌路。 好可惜,我却再也不能和简昊熙做朋友。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简昊熙都在公交站等车,但那是被一条马路隔开的两个相对而望的公交车站。我一直在看他,而他却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我。然后在同一时间,我们上了两辆公交车,随着车朝两个相反的方向远去。 不会再有交集。 早上醒来的时候,左筱光已经在对镜贴花黄。她透过镜子看了看我,说:“小慈,你是不是做恶梦了?脸色差得跟一晚没睡似的。” “会吗?”我抓了抓睡得凌乱的头发,这才觉得脑袋昏涨得很。 “我看你还是继续睡好了,反正今天是星期六,别跑出去野了。不过午饭自己解决,我准备要和戏剧社的人去参加活动,可能要晚上才回来。”左筱光边说边扎好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 我扯了被子倒回床上,打着哈欠道:“玩得开心,别搞外遇。” “那也得看看有没有对象可以入爷的法眼。”这妮子最近宫斗剧看多了,开口闭口就自称爷,“走了,别太想我。”说完她就哼着小歌曲出门了。 再躺下已没有半点睡意。没有养成睡醒还在床上死赖的习惯,我爬起来洗漱,换了身厚厚的羽绒服后,顶着十二月的寒风离开了温暖的宿舍。 按照计划,我先去药房买了一盒感冒药,然后到菜市场买了半只半个小时前刚被割喉放血的,死鸡,和一堆煮鸡汤需要用到的配料。拎着这些东西回到宿舍,我立即搬出了左筱光藏在衣柜里的电磁炉和锅,开始马不停蹄地忙活着煲鸡汤。宿舍的门被我给反锁了,所以就算这鸡汤的香味会不小心地飘散出去钻进了宿舍管理员的鼻子里,只要我任门被敲烂也不发出动静,没有人可以奈我何。 学校下过禁令的,为了我们自己及其他同学的人身财产安全着想,不得在宿舍里煮东西。 但是,作为一名中国大学生,大学生涯中怎么可以缺少窝在宿舍打火锅这一美妙篇章呢?这种遗憾,可是堪比到了北京不去万里长城。 煲鸡汤绝对是门耗心神的技术活。又要拿捏火候又要留意时间的,稍不留神煮出来的味道可能就是星级餐厅和路边摊的区别。花了近两个小时,一锅热气腾腾的飘香鸡汤总算是煲好了。我把它舀进了保温餐盒里,带上感冒药向目的地出发。 为保证这份心意能够顺利到达我所关心的人之手并且不至于被残忍拒绝,我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式。到了钟菱的宿舍楼下后,我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来一趟,可这小妮子非得要我说明来意,却在我诚实告知后才告诉我她现在在简昊熙的宿舍里借书,让我到男生宿舍楼下等她;我在逼着她以马克思的名义发誓不会让简昊熙知道这事后,才肯揣着一颗又气又紧张又有些许害怕的心移步京泽大学的男生宿舍区。 事实证明,让一个信仰耶稣的人以马克思起誓绝对是一个蠢到无法直视的错误。而我居然犯了。 在男生宿舍区的大门前,我没有发现钟菱的倩影,却意外捕捉到了一身浅灰外套搭配黑裤的简昊熙。愣了几秒,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闪人,就当路过什么的,可是,简昊熙不仅看见了我,还正一步一步地朝着我走来。 来不及了。 我只得拼命克制住全身都想颤抖的莫名紧张,低下头,手里紧拽着保温盒和装着感冒药的袋子,在大冬天里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简昊熙在离我还有半米之距的地方停下,用听得出还有些许鼻音的声音淡淡说,“菱菱说你找我。” “她在你宿舍里吗?”我抬起头,开口的第一句话问得有些奇怪。 “不在。” 我被暗算了。 宁信小人,别信女人。 “什么事吗?”简昊熙的语气似乎带了些不耐烦。 我硬着头皮把拿着药和保温盒的手伸了出去,支吾道,“那个,就,就菱菱说你,你好像感冒很久了,我,我宿舍里正好有药,呃,对,又正好今天筱光煲了些汤,所以,所以想说,顺路给你带点。” 简昊熙没有接,只是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眸光看着我,仿佛想就此看进我的心里,揭穿我的谎言,撕掉我的面具。 我越觉心慌,再待不下去了,快声道:“对不起,是我多事了。”说着我就想转身逃走。 但他却在我收回手的前一秒接过了药和保温盒,无语调地低声道,“谢谢。” “不用,不用谢。”我把额前飞舞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试图以此来掩饰我的慌乱。 “还有别的事吗?”简昊熙问道。 我摇摇头,“没有。你照顾好自己。我要回学校了,不用送我。”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开口只有没有温度的两个字,“再见。” “拜。”不再迟疑,我迅速迈步离开。 其实,不该这么做的,对吧。 可是,要我怎么才能做到对与他有关的消息听而不闻、无动于衷呢。 我知道,这样当断不断,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也会影响到他的情绪。但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陶慈,你如此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