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扇门前,我紧握着钥匙的手迟迟抬不起来,只能用力地把这把钥匙攥在手心之中,甚至让掌心都隐隐生疼,仿佛这样才能证明,我的确还名正言顺地拥有着这间公寓的钥匙。 可是,一把钥匙又能代表什么呢。谁知道这道门的锁,是否还依然与之相匹配;谁知道属于它的那把锁,是否已被主人无情抛弃。 我闭上眼睛背靠在墙上,心跳不能自制地加速,连带着全身都禁不住颤抖。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来,我们没有电话没有简讯,更没有面对面地见过一次。但这些“没有”都是单方面的。意思就是相对面的我,大概已经让我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简讯挤爆了他的通话列表和收件箱,如果他没有把所有与我有关的一键删除了的话;而“面对面”的意思是,几乎每天下午我都会在他们杂志社对面那栋大厦二楼的咖啡厅里坐上几个小时,只为能在他下班从杂志社里走出来时看他一眼,虽然这样的机会,一星期也未必能有一两次。毕竟身为一名摄影师的他是很少会在办公室里待着的。我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更不敢来公寓,只怕会让他本就不悦的心情更烦躁。于是就这样,我扛着这副丢了魂的躯壳,浑浑噩噩地挨过了八十七天。 昨晚我又被噩梦吓醒了。这一次的噩梦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要来得更骇人。梦里我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一个叫简昊熙的人,我身边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而我无论怎么都找不到他,所有和他相关的东西都不见了,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像,简昊熙不过是我做过的一个美丽的梦,就像何以琛于万千女生而言,仅限于梦。 我是被左筱光摇醒的。她只丢给了我一句话:要想弄明白你们之间到底还走不走得下去,就去找他,别在宿舍里边睡边哭边喊地折磨人,我保证我会比你先精神分裂。 然后她就绝情地把我推出了门,还顺手把门给反锁了。 然后呢。然后我在校外如孤魂野鬼般四处飘荡,最后发现自己飘来了这里。 我很想他。好想好想。 而他,是否还会在我想他的时候,也在想着我? 我竟如此不确定,全无信心。 用尾指拭去眼角多余的液体,我鼓足勇气抬起手,克制着发抖,好几分钟才把钥匙准确地插入了锁里。深深呼吸,我转动钥匙,门随之打开了。 简昊熙没有把锁换掉。 这个发现让我激动得又往下掉不争气的眼泪。我又哭又笑地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走进了公寓里。 这个时间点简昊熙还在外面拍摄,所以我放心地在屋里走动,细细打量着这一段日子没来的公寓:沙发上随意丢放着两件西装外套,茶色玻璃桌上,放置了三个已空的红酒瓶,还有一个堆满了烟头的棕色烟灰缸。 简妈妈生前说过,她的儿子只有在情绪差到谷底连自己都排解不了的时候,才会借助酒精和尼古丁来发泄。而她唯一见过的一次,就是在我们分手的那段时期。 我僵硬着身体走到沙发前坐下,抖着手轻碰这三个酒瓶和沾满了破碎烟灰的烟灰缸,泪水束束流下。 昊熙,你一个人是怎样撑着挨着的?而让你失望透顶的我,却不能为你分担半分。 那么这段时间,是她代替我陪在你身边吗? 我多妒忌,又更不舍你是独自在悲伤的涌流中挣扎痛苦。 掩面哭泣了片刻,我开始动手收拾这些不该出现在简昊熙生活里的东西。把整个公寓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我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两个生鸡蛋和一袋已过保质期的方包。只消这么一想他都是怎样照顾自己的,我的心口已是痛得难以呼吸。 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他下班时间,前提是他正常下班的话。我想给他做一顿晚餐,事实上我也出了公寓,到楼下超市买了几样他爱吃的菜,回到公寓里在厨房里忙开。把饭菜端上桌后,我再一次进了昊熙的房里,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想再看看摆在他书桌上的那张我们的合照,以此来安慰自己,昊熙还没有把我从他的世界里除名。 毕竟,那最残忍的两个字,他还没有对我说出,不是吗。 光是这么想到,我已感觉就快呼吸不过来。 挂钟上的时针指向了“7”。简昊熙还未回来。我把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尔后抱着膝盖、蜷缩起身子坐在沙发上等他。放在边上的手机,不断被拿起又放下,却没有一次真的敢拨下。是的,那“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会让我奔溃。 就这样眼也不眨地盯着挂钟,看那根纤细的时针越过“7”,移动到“8”,又离开了“8”走向“9”,在秒针不间断的步步推移下,暂时落脚在了“11”处,而我的头在时针位置的变动中好像越来越痛重,以致于眼皮也渐变沉重。就在我头痛难忍得就快昏睡过去之时,一阵开门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意识,同一时间被亮起的灯,把客厅照得通亮。 简昊熙看到沙发上的我,一抹惊讶从他的眼底飞掠而逝。他收回了目光,声音和表情一样疏冷,“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我站起身,在嘴角挂上一个他爱看的笑,柔声道,“怎么会不来呢?你今天回来得好晚,工作很忙很累吧?我本来给你做了晚饭的,现在看来就当宵夜吃吧,我去给你热一热。” “不用了,我不饿。”简昊熙脱下外套,无视我伸到面前的手,搭在了他自己的手臂上,“你肯上来也好,这样就不用我特地跑一趟你学校了。我也不知道你想留着什么。” 我一时没听懂:“昊熙,我不是很听得明白。”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边用打火机点燃边说,“把你的东西都收走吧。” 把你的东西都收走吧。 这句话如刀在镜面上割划般刺耳得让我心颤。我僵在原地,就像一个演不出笑话的小丑,慌神地拼命思考着应该怎么做才不会被唾弃。 未等我想出来,简昊熙寻不到半丝暖意的声音再响,“现在太晚了,你睡一晚吧,明天再走。”他猛吸了一口烟,垂眸看着地板,“至于钥匙,明早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不行,钥匙是你送给我的,你不能要回去。”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在说这话时,我的语气竟异常平静。 “随便你,想怎么处置,是你的事。”他把剩下的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边站起边说,“反正这公寓,过几天就退租了。” 公寓要退租了。他已经做好了打算。所以,如果我再晚些天过来,不但再也进不来,还将永远失去了缅怀我们曾经同住的旧时光的机会。 缅怀。 我被自己这用词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先回房了。”简昊熙说着就要朝他的房间走去。 我抛开了所有顾虑,冲过去挡在他面前,他却在和我对上眼那一秒迅速移开了视线。忍着就快决堤的泪,怀着自以为是的希望,我上前半步拉住他的衣袖,强笑道,“退了这边的公寓,你又准备搬去哪里啊?其实我觉得这挺好的,而且都住习惯了,也有些感情了,你说是吧?” 简昊熙深深地看着我,那双幽暗的眸中似乎在强遮掩着什么,却终是未能激起半抹波澜。他推开了我的手,半侧过身让我不得看清他的表情,硬声道,“陶慈,有些话,我想不需要我说出口吧。” 我浑身一震,只想装作什么都不懂,“昊熙,你是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不接你电话不回你简讯,什么都听你的,我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下次……” “够了。”他冷声叫停我的忏悔,脚跟再转,只留一个背影面对我,“确实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了。”他顿了几秒,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分手吧。” 三个字,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让我几欲昏厥,只能用手撑着沙发不让自己狼狈地摔倒。 终于说出来了。三个月的折磨,换来的这个结果,我是最不应该意外的那个人。但是,我也是最不能接受的那一个啊。 试问该如何去接受。怎么可能能接受。 我从身后环抱住简昊熙的腰,紧紧地,很用力地抱着,边哭边道,“不要,我不要分手,不可以分手!昊熙,我错了,你要生气或者骂我什么的都可以,我都没关系的,就是,就是不要分手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别不要我……” 简昊熙僵直了身,任由我抱着,久久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知道是我太任性太自私了,都是我的错,我都会改的,真的会改的,”眼泪来得太汹涌,以致我有些泣不成声了,“昊熙,求求你不要和我分手,对不起,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简昊熙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覆上了我环在他腰上的手,不再留恋地把我拉开、轻推到一边,没有转过身来看我,“只是这段感情,到这里,已经走不下去了。为了防止我们两个人当中再有人收到伤害,就此结束,是最好的决定。”没有迟疑,他毅然走进了他的房里,重重地把门关上,好似随着这道门的关闭,属于我们之间的未来,也到此被打上了永久的封印。 我多想拉住他,却使不出半点力气了,甚至连最后半丝支撑自己站立的劲也随之被抽去,只能软了身子坐倒在地上,任泪水把视线和意识,一并模糊。 再睁开眼时,额头上传来了一阵温暖的触觉。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的,是简昊熙拧起剑眉紧绷的俊庞。看到我醒来,他立即收回了手,起身向后退了一小步,神情恢复了如待生人的冷淡,“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从床上坐起,看着他问道。 他避开了我的注视,语调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无奈,“你不知道,为了爱你,我失去了很多东西,有时甚至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忘记了。我对你,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也是时候该找回自我,做回我自己了。” 我仰起头,听着这番犹如在心上行凌迟之刑的话,不准那已然摇摇欲坠的泪再往下落。我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愧疚,更不要他因为我的眼泪而再生烦厌。 还能如何呢。什么都不能了。 我下了床,转过身背对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好,我明白了,收拾好东西我就会走的了。不用担心,我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我自己也会过得很好的。也请你,一定要幸福。” “明天再收吧,我先陪你去一趟医院。”他的声音终于放柔了一些。 “不用了,挺好的,能自己照顾自己。你去睡吧,不用管我的,等你早上醒来,就不会再见到我这个讨厌鬼了。晚安。”我拉出放在床底下的行李箱,打开衣柜把衣服一件件放进去,眼泪滚落得很欢快,笑容,应该看起来也还是欢快的,“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要按时吃饭,不要熬夜,那些酒和…,对胃和身体不好的东西,尽量别碰了好吗?还有,一定要让自己快乐,找到,找到那个她,分担你的喜怒哀乐,有好消息的话,记得通知我,我一定,一定会第一个送上祝福的……”哽咽的喉咙,终是再说不下去了。 昊熙,因为太爱你,所以只想把最好的,包括对你和未来那个她的祝福,都给你。 只不过是希望在没有我以后,你能过得更快乐,幸福。 即使有资格看着你快乐、幸福的人,再也不可能是我。 良久,我都没有听到简昊熙开口。他只是在留下一大片的沉默后,迈着渐亦变轻的脚步,出了这间房。 他还会为我酝酿出一滴珍贵的眼泪吗。 大概不会了吧。 我掩着面,一会儿就潮湿了一双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