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吸了口气,沉静地说:“小的并非是赌局庄家。只是凭私心,推测高相公殿选不会中选。二十两银子,对小人来说不是小钱,因此一听便着了急,叫方谨将赌本拿了回来。”
黄淮目光炯炯,聚在他身上,玩味地问道,“奥?你凭什么?”
方维低下头一字一句地道:“小的推测他落选,原因有三,其一,蒋太后娘娘素来不喜长眉凤眼的长相,当年兴献王府为当今万岁爷选伴读,从宫里选了几个人,加上府里原有的几个,给王妃娘娘挑选,我当时就在中间,那批人里也有长得好的,记得她当时便说了一句:“这丹凤眼,妖妖调调的,不是忠厚之相。”便没有选取。”
“其二,我朝公主选驸马,以清白平民,耕读传家者为佳,高相公父兄已在高位,太后难免担心他不够勤谨老实;其三,高相公祖籍山西大同,与张太后娘娘正是同乡。”
他一番剖析下来,入情入理,把黄淮竟是听得呆了。待回过神来,黄淮笑了一下,道:“没想到一个神宫监奉御,往日见你粗粗笨笨的,竟是这等心思深沉之人,是我小看你了。”
方维叩下头道:“小的不敢。”
黄淮脸上阴晴莫测,冷冷地道:“将当年王妃的一句话记住了,还能记到现在,你也算是心细如尘。”
方维不敢说话。沉默了一阵子,黄淮道,“我倒是很想听你说句实话,你这样的心思,想博个恩宠,也非难事。为什么万岁爷当时进了紫禁城,潜邸那些旧人都想着往司礼监、內官监里去,资质一般的,也去了御膳房。唯有你自请进了神宫监这等清水衙门,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方维道:“小的并非不想争荣夸耀,衣锦还乡,只是小的患有旧疾,一有阴雨天气,或情急之下,头风之症时时发作,痛苦难言,实不敢担当御前职位,免得冲撞了贵人。”
黄淮冷笑一声道:“既是有旧疾,不能伺候贵人,那我看你实不应当呆在宫里,免得误了差使。南海子那边也有净军,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黄淮说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方维抬头见他起身要走,只得低头道:“请黄公公恕罪,小的……实在有难言之隐。”
黄淮停住了,回头道:“难言?你倒是说说,命根子都已经没了的人,到底有什么难言的。”
方维道:“小人原名沈芳,入宫时,记在前御马监太监冯时名下。过了三年,小人十岁时,有一次他被叫去先帝御前问话,然后就被拖了出来,当庭打了四十棍,进了北镇抚司大狱。”
他咬咬牙继续说:“我当时年纪尚小,四处哭求,听说宫里议定干爹要被发到南京孝陵司香,我便求告着一同去。怎料过了三天,狱中传出消息,干爹已经棒伤发作,死在牢里。宫里杖毙的宫人太监,素来是不留骨灰的,他们说尸首已经扔到乱葬岗了。”
黄淮道:“所以呢?”
方维道:“我干爹有个兄弟,当时在內官监,很是得势。他们两人有些龃龉,宫里人人都传说,我干爹是他在先帝面前进了谗言害死的。我有兄弟三人,大哥已经死了,二哥转拜了他名下,我不愿意。后来,我便被改了名字,送到了兴献王府。”
黄淮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莫非是……”
方维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一指道:“当年那位內官监的太监,正是如今宫里的老祖宗。”
黄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