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道:“句句是真。如今您执掌东厂,还有什么陈年旧事是您查不出的。若小的有半句虚言,胆敢诓骗您,您现下捏死我,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黄淮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你起来吧。当年的事,我会查的。若是实情,你干儿子那里,我会放他一马。我执掌东厂数年,早已明白,众人皆有秘密。”他将手放在方维背上,“你是个聪明人,今后须尽心尽力,为我办事。”
方维走出了黄家的大宅,天上还有几颗黯淡的星辰。他步子有些发软,跌跌撞撞地走着。街角忽然转过来个打更的,敲了四声,拖着长长的音调,“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方维不留神,险些装在他身上。
打更的吃了一惊,骂道:“这不长眼的找死!”将灯笼挑高了看,却见方维眼泪簌簌地流了一脸,连忙躲开了道:“失心疯,晦气!”向路边啐了一口。
这一撞之下,方维有些清醒了,他用袖子擦擦眼泪,抬头看看已经是四更天,脑中忽然针扎一样直痛起来,他知道是自己的头风病发作了,忙扶着墙角,快走几步,猛然间疼痛加剧如遭凌迟,他抱着头蹲下去,眼前金星直冒,只得控制着缓缓吸气吐气,待稍微减轻些,又起来走。
不知道过了多少辰光,他站在地藏胡同自己宅子门前,无力地拍了拍门。
拍不到三下,里面有人问:“谁啊?”他低低地回道:“玉贞,是我。”门吱呀一声开了,卢玉贞披着衣服,散着头发,见方维站在门前,脸色青白不定,惶急地叫了一声“大人”。
方维迈进门槛,道:“把门关了。”卢玉贞把门关上,又上了门闩,回头一看,方维已是整个人倒在地上。
卢玉贞一惊非小,跪倒在方维身边,便去摸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到屋里急急地取了一盏油灯来照,灯光下看方维双眼紧闭,一脸豆大的汗珠,牙齿紧咬着咯咯乱响,一只手伸过来掐住了她的手腕。她情急之下,握着方维的手要挣脱,叫道:“大人,放一下,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
方维混沌之下,任她在旁呼唤也听不到什么,周遭一片冰冷,只觉出手里一点温暖,嘴里稀里糊涂地道:“别走。”
那只手便停住了,没有抽走。过了一会儿,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给他擦了一擦。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方维睁开了眼,他看看天已经微微发亮,几枝杏树的枝桠伸展在眼前。他晓得自己躺在自家院子里,扭头一看,见卢玉贞跪坐在他身边,欢喜地道:“大人您醒了。”方维忽然觉出来,自己的手还掐着她的手腕,想是已经麻了,连忙放了手,叫声“得罪了。”
卢玉贞浑不在意地收了手,扶他起身。方维一整日水米不曾沾牙,又遇上头风发作,整个人便扶不动。卢玉贞只得半扶半拖,将他扶到上房的床上,又从茶壶里倒了些水。
卢玉贞道:“水是冷的,大人能喝吗?我去灶上烧一些来。”
方维点点头,道:“先给我喝一点吧。”
卢玉贞把他扶了起来靠着床头,另一只手将茶杯递了过去。方维口渴得很,急急地将一杯水饮尽了,忽然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喝下去的水连带肚中的酸水一起喷出来,淋淋沥沥地喷了卢玉贞一身。
方维窘迫得很,连忙拿袖子在她裙子上擦,见擦不干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是我的不是,赶紧换了罢。”
卢玉贞笑道“不妨事”,又伸手在他后面拍了拍背,见他吐干净了,才转身离去。
她去了耳房换了衣服,过了一阵,又听见柴房噼噼啪啪响。方维转脸向外望去,见一缕青烟从厨房上空飘了上来,他安心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