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行至贺宛跟前时,贺宛便慌乱的跪下向她行礼,贺宛是?北岐人,她不懂陈国的规矩,遇上?人便只知道下跪。
赵筠元低头看向她,她身上?的衣裳被方才的茶水淋湿了一大半,廊下的冷风卷着?碎雪呼呼的往她衣襟里?头钻,融掉的雪水黏在她身上?,她也不敢伸手去擦,就这样跪在赵筠元面前,冷得发?颤。
赵筠元记得,从前的贺宛也是?很怕冷的。
每年还不到北岐的冬日,她身上?就已经披上?厚厚的兽毛披风,赵筠元偶尔听那儿的宫人提及,说贺宛最是?怕冷,所?以每到这个时候,贺澜便会多费些心?思,总要猎了最好的皮毛来给这个妹妹做衣裳。
可如今,那个被贺澜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却只能穿着?淋湿的薄衣,在冬日的廊道下,跪在她身前瑟瑟发?抖。
但赵筠元却并未因此而起什么同情?的心?思。
因为她记得,在北岐的她是?如何熬过那漫长的冬日的,最冷的时候,因为贺宛的示意,沉春殿的宫人连冬日的衣裳和被褥都贪了下来,赵筠元与?陈俞穿着?薄薄的单衣躺在一张床上?,两人贴得极近,却冷得生不出?一点旖旎心?思……
所?以如今的赵筠元见贺宛如此落魄,能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留了善心?,至于旁的,实?在不该苛求。
她坐着?轿辇回了永祥殿。
贺宛的事情?,既然已经得了陈俞的答复,赵筠元也不想过多掺合,她从不曾想过这件事情?可能会有?任何意外。
毕竟陈俞对贺宛的恨意,她心?知肚明。
赵筠元走后,贺宛依旧守在宣明殿的廊道下,她如今成了一个陈俞身边任由他欺辱的宫女,纵然满心?不甘,可却没得选。
大雪连绵不绝,午后,她见一道端方身影入了宣明殿,不敢细瞧,她只麻木的对着?那道身影跪下行礼,大约是?有?些意外,那道身影却是?在她面前停了片刻后才入了宣明殿。
等那道身影消失不见,贺宛才拖着?僵硬的身躯,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依旧弯曲着?身子,立在原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殿门打开?,那道身着?官服的身影迈步走了出?来,她依旧颤颤巍巍的对着?那人行跪拜礼,那道身影停下,垂眸看向她,“你是?……岁旦宴上?献舞的舞女吧。”
徐静舟的语气中有?几分不确定?,方才入殿时,他就瞧出?这女子身形好似有?几分眼熟,这会儿再细瞧一番,恍惚间倒是?与?岁旦宴那日身着?红衣献舞的女子身影重合了。
贺宛见这人语气温和,才大着?胆子微微仰起头来,瞧清楚了眼前人清俊的面容,又很快再度低下头去,道:“是?。”
得了肯定?的答复,徐静舟却不由得沉默了片刻,而后才道了句,“抱歉。”
然后抬腿踏入了雪地了。
贺宛愣愣的瞧着?徐静舟离去的背影,努力的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为何要说“抱歉”。
是?了,方才殿前的文锦公公不是?唤他为“徐大人”么。
徐大人,大约就是?那位状元郎徐静舟吧,岁旦宴上?的北岐舞,不就是?他安排的吗?
是?他将自己送到了陈俞眼前。
想到这,贺宛指尖不由得蜷起,心?头那阵复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既然是?他一手促成,这一切又怎么能只是?一句“抱歉”就可以抵消的呢?
***
入夜,雪势渐小,却依旧未有?停歇的意思。
赵筠元在烛火下做好了第六件孩子的新衣,算着?日子,这孩子大约要生在春日末,她便费了心?思,做了好些轻薄的衣衫。
其实?这事于她而言本?不算太难,毕竟从前在北岐的时候,她也没少帮着?陈俞缝制衣物,久而久之,这一手针线活或许算不上?多么精巧,至少用起来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只是?这孩子尚在腹中,并不知往后生出?来的到底是?个公主?还是?皇子,便索性连同衣衫鞋子都做了两份,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正好有?能用得上?的。
如此一来,手头琐碎的事便也就多了。
天色方才暗下来的时候,陈俞身边的文锦公公就已经亲自来过一趟,不为别的事,只是?为了过来告诉赵筠元一声,今日他歇在宣明殿。
赵筠元倒是?并不曾说些什么,只是?玉娇却没忍住在文锦离开?之后嘟囔了句“从前同样是?事务繁忙,便是?将折子带来永祥殿都愿意,怎么如今却……”
话还不曾说完,就被春容的眼神打断,只能有?些不情?愿的闭了嘴。
赵筠元却不曾应声,说来也奇怪,这会儿她听着?身边婢子的话,心?头竟也忍不住想起立在宣明殿廊道下那道纤细的身影。
她不由得轻轻摇头,将那道身影从脑中驱逐,然后继续将心?思放在手中那做了一半的衣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