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秦葶一个!”何呈奕单伸出一只食指朝上, 不晓得重复了几次这句话。
自这深宫里,倒远不如从前在村里简单。
深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怕他, 却又将他看成是一块可以刮油的猪肉,每个人都千方百计的算计他,以望从他那里得到他想要的。
这种感觉随着他做皇帝越久, 便觉深刻。
“如今朕连秦葶也没了。”借着酒气,他似讲了自己从前不敢示人的话。
若此刻是他清明时,他怎么会说,又怎么敢说。
贪图秦葶的那颗真心,却又放不下身段。
还有比他何呈奕活的更拧巴的人吗?
所谓旁观者清,何呈奕这种心思冷长清何以不知, 他现在也很想上去劝解几句,可是他想要的人如今已经不在了, 无论他怎么讲, 怎么劝,都有些说风凉话的意思,还不如不开口。
最后也只能淡淡的扔了一句:“陛下,请节哀。”
人死不能复生, 既便是他万般在意的秦葶。
“朕一闭上眼, 就都是她的影子,河水冰凉, 她一定很害怕吧, ”说到此处,他突然抬眼咧起一边嘴角轻笑出声, “她也怕朕, 怕朕杀她, 自从她知道朕是皇帝之后便一直害怕。怕的要命。”
“冷卿,朕待她真的不好吗?”
唇上那抹笑意又逐渐散去,变成了少许伤情,“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离开朕?”
“只要她肯说句软话,只要她说会待我如同待那个傻子阿剩一样,朕就可以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可为什么她偏偏不肯!”
“为什么!”又是一只酒坛被他疯一般的摔落在地,此刻殿内满处都漫着酒香。
“陛下,您醉了。”酒溅的冷长清衣袍上皆是,一股接一股的酒气冲入他的鼻腔。
也正是在此刻,他突然感觉到何呈奕身上的那股子无助之感。
从前在乡间何呈奕隐忍也好,装样也罢,既到后来遇到任何难题都不曾见他败退认输过。
可?????这次,他眼底终于有了挫败之感,为着一个女人,他以为不爱的女人。
“朕那日是不是不该走水路?”何呈奕深吸一口气,再抬眼,不知是不是冷长清的错觉,竟隐隐瞧着何呈奕眼底有水光在闪动。
不过眨眼的工夫又全然不见,仿似自己眼花。
对此冷长清也只好道:“人各有命,是该她的劫数不应在这里也会应在别处。臣已经将她的牌位送到寺庙中,请人日日为秦葶讼经,盼她早入轮回。”
“秦葶活了十数载,这姑娘的确命苦,不过有两年的时间,是由她陪着陛下,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到此,何呈奕再次冷笑出声,长身一侧,一股坐于软榻上,果真,这世上一个人不能完全彻底的窥到另一个人的内心当中去。
就算清明如冷长清。
亦不能解了何呈奕的半分忧。
“下去吧,朕累了。”何呈奕单手肘撑在桌案上,头垂下,单手抚额,从来不会沉下的肩亦有了损落的弧度。
看起来落寞又孤寂,一点儿也不似平日那个朝阳蓬发,寒厉无双之人。
冷长清亦知,单凭劝是劝不了他的,也只能默然退下。
自出了殿,一直守在外头的齐林就似见了救稻草,忙迎上来问道:“冷大人,皇上如何了?”
换来的是冷长清一阵沉默,良久才听他又道:“好生照顾皇上,今日他喝了太多的酒,让膳房做些解酒汤,想来好好睡一觉,明日便没事了。”
闻言,齐林一一应下,忍不住叹气道:“冷大人,您别怪奴婢多嘴,奴婢虽不是个全人,但有些事也瞧的出,皇上一直为着秦葶的死心里不痛快。别看从前人在时总给气受,但也是在意的,甚至连当初的皇后娘娘在皇上心里的地位都远不及秦葶......”
这是实话,明眼人都看得出。
不过是里面那个人不肯承认而已。
“往后就别在提这个名字了,”冷长清一顿,“时间长了,总会过去的。”
就如他一样。
他失去过心爱的女子,自明白何呈奕此刻是如何的心如刀割,因此他方才才会觉着无论如何劝解都是徒劳,有些心结,不是外人说个三言两语便能平复的。
若真的想走出来,还得靠他自己。
......
头一次宿醉一夜,自上位来从不曾耽误过朝事的人,也头一次缺了席。
按着他平日的习惯,早该起了,可今日天光大亮了还不见殿中人唤,齐林便大着胆子入了殿中。
昨夜殿内的酒气直到现在也还没散干净,齐林轻步近了榻前,却见着内室大开的窗。
何呈奕夜里素来不喜人留殿,齐林亦是昨夜命人收拾干净此处之时确定一应都安排妥当才离开的,窗子他亲自合关好的,许是夜里何呈奕喝了酒便觉着不舒服,又去开了窗。
早夏的夜气还有些凉,齐林将窗子合上,轻步来到榻前,隔着明黄的细纱轻唤道:“陛下,该起来上朝了。”
里面隐隐能看着个人影,却不见着应声。
他又唤一句:“陛下?”
何呈奕仍是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