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钦差。”
深夜,徐邸客房。
徐琏踏着浓凉的夜色,带着周身的倦怠,敲响了周则舟的房门。
周则舟房内灯火通明,似乎早知道他会在这个时间段来,亦或是在忧思秋闱一事还未就寝?
“进来。”
周则舟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温和清亮,看来是还没休息,专门在等他。
也是,从秋闱考试结束至今,已然半月,放榜之日在即,秋闱所说的徇私舞弊,买卖名次,私相造假之事,也该有个定论了。
徐琏推门进去,绕过屏障,就见周则舟坐在窗台边,正同一人对弈。
“周钦差,徐督军。”
徐琏上前两步,停在两人面前,躬身作揖,眼神平视脚尖,双手抬上,将一物呈了上,“涉案人员的陈词证供,皆列此上,请钦差定夺。”
周则舟看着那有拇度厚的证供,微微一笑,伸手拿了过来,放在一旁,并没有及时查看的意思,反而是顺手拿起旁边的棋子,落在黑白纵横的棋盘上,才说:“辛苦徐副尉了,熬更受夜了十来天,今晚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下官告退。”
徐琏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得的话,就直接往后退,熬了这些日子,缺觉少眠的,是有些遭不住。如果不是过来复命,他真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倒头睡他个昏天黑地。
轻微的吱呀关合声,带过烛台的烛火,牵动正在博弈的两人的身影。
徐骁,武将出身,长的是人高马大,身形魁梧,五官立体,面容英俊,此时正拧着那双大浓眉,十分纠结的落下一子。但这一子的落下,似乎并没有扭转局面,随着周则舟的一子落下,不得不叹息道:“我输了,少庸。”
“承让了。”
周则舟抬手见了礼,起身到一旁取在旺盛炉火上冒着热气的水壶,为两人重新沏了一杯,笑着说他此局输得不冤,“你家小子来啦,你的心思就没有在这上面了。”
“唉!这不是怕那小子出纰漏,对不起你对他的信任。”徐骁抬手接过茶水,拿在手里,重重的一叹,“我家这混小子,靠老子的功名,家族的蒙荫,才混了一个副尉当当,哪有什么真材实料的本事?真不知你哪来那么大的信心,把这个事交给他来做,自己当起甩手掌柜来?”
“哈哈哈,不是你说的你家阿琏勤敏好学,踏实能干,胆大心细?”
周则舟轻声笑过,看向徐骁的目光带着十分的真诚认可,给徐骁看得十分不自在。
当爹的在外面说自家儿子,无论好与坏,都算是自夸或自贬之言,旁人听了,当个乐呵就过了,你倒是当真的听进去了哈?!
“话是这么说......”徐骁欲言又止,面露苦色,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不满:“阿琏也算是你的小辈,你这个做叔伯的,不替他想点好的,一见面就给他找点麻烦事!”
“当初你秘密来戈町,找我要人,我是二话不说,当场就拨给你了。可你倒好,你转手就把我家混小子拉进这趟浑水里了,还美其名曰给他机会锻炼!”
“不是吗?”
周则舟被说了,脸上的笑意更甚,拿起放在一旁的证供,在手里甩了一甩,随手翻开一页,仔细看了一会儿,十分真诚的夸赞道:“条理清晰,证据充足,做得如此之好,不愧是徐兄的好大儿。”
“......”
徐骁有些后悔当初看着那条密令,那么直爽的拨人了,如果知道他会把自家大儿拖下水去,怎么的也要让他承个情,出点血!
徐骁怒目圆睁,没好气道:“我儿自是能干,用不着你夸。就是不知道等这趟浑水过去了,你叫我家小子得招多少恨?”
“怎么会?”周则舟疑惑,“奉命行事,你家小子做的这么好,届时论功行赏他当属头功。”
这能比?
好处是他费心费力,宵衣旰食,该得的。可万一——这事后的影响,你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了,受人诟病的还不是他家充当出头鸟的好大儿?
“你给个实话,是谁告发的?”
周则舟领着密令,直杵杵的就奔着他要人,快刀斩乱麻的直戳要害,一点都不像他表面说的捕风捉影之事,力求个心安。
这鬼话说出来,谁信?
捕风捉影?
大老远的,你从止棠秘密赶过来?
身上还带着内阁首辅签发的密令?
力求心安?
一来戈町就雷霆出击,把控贡院三天,事后才让府衙听得动静?
同僚相问、相斥、相讨,一面微笑以对,一面雷霆出击,弹无虚发?
“百姓啊。”
“承蒙陛下器重,得以钦差之职,替陛下体察民情,监察百官。民有诉求,我等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周则舟说的是义正言辞,深明大义,可配上他那副惯有的温和笑容,徐骁是一个字都不信,牙酸得厉害,想起身离开。
这些个毛狐狸,想套个话,给个实在话咋这么难?!
“那陛下有没有说此事,究竟该怎么办?”
徐骁没有沉住气,直接说出了深夜在此陪他下棋,弯弯绕绕片刻的最终目的。
“此风积弊已久,负而往返,自然要一一除之。”
周则舟说的很慢,却掷地有声,让徐骁面色一沉。
想不明白,怎的又开始动真格了?
这些年来,若非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行下效,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怎会如此轻易让周则舟拿捏?
可,既然是动真格,那为何止于内部?外面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去?
而且瞧周则舟那架势,今年的秋闱也没有要取消成绩之意,或择日再考之意?
周则舟他,不,应该说,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骁想不透,便也不再想了,得了上面态度,知道他的好大儿,这事办的不亏,那也不深根挖底了。
反正跟他这武将匹夫,没多大关系,就恢复往日的神情,起身抱拳行礼,就不打算打扰了。
周则舟看着他远去,丈量着他那八尺有余的身高,魁梧壮削的身形,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眼眸却弯弯的露出一些真性情:
徐骁这匹夫,倒是一如既往的趋利避害,为了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即使内心忸怩不自在,也按耐住性子陪他下棋到深夜,就是为了某个时机能顺其自然的问出他想要的消息,然后再通过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揣度出,他想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