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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趁姜游进入那间房间勘验之际,重绛低声问苏颜,“他为何也在凉州?”    苏颜见她靠近自己,心中一喜,轻声答,“他出来替药铺置办药材,今日刚到凉州便被我碰上,就让他来了。”    姜游勘验的结果和之前的仵作行人并无二致,那凶器重物并未找到,想是落入澍河。他出门将结果报于柯川,同众人说明了情形。    只是后来他净手之时,状若无意地道:“似这等力道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又阴毒狠戾的刚猛功夫,某听闻楚泰之地或有。”    他虽没面对重绛和苏颜,但这番半像提点半像自语的话,以重绛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她心底一凛,诸人之中,唯有微生自称楚州人,再无其他人是楚州泰州出身,观其日常举止,并未显露身有武艺。且薛源失踪之时,微生也在甘州,断不可能……    她朝苏颜望去,他似乎并未听见,只对姜游示意一下,令其下去,姜游停滞一瞬,看看他再看看重绛,方才离开。    楚微生在重绛身后,漠然盯着两人这眼神往来,旋即把视线移到姜游背影上,一言不发。    因姜游之言,重绛品出一丝怪异,她对苏颜打了个手势,那是他们幼时淘气为偷偷出游而约定出来的,是拟定时辰私下再见之意,苏颜乍一重见,诧异之余心底一暖,以微笑回复她。    第五日,天方蒙蒙亮,一夜不眠的薛蜀葵闯进重绛屋内,急促拖过她道:“找到了,那个范果!”    重绛一惊,下一刻已被蜀葵从榻上拉起,择朱慌慌张张一面替她整理鬓发一面给她戴上帷帽,两人迅速登车,马车疾驰中,重绛问道:“这是要往何处?”    蜀葵攥住衣角,“有人来报,有凉州人说五日前,曾在澍河下游岩晴津渡见过头颈上有伤的陌生男子,听那人描述,身形五官皆和范果极为相似,陌生男子开始打听是否有船带客,然后离开渡口,并没坐船,沿路走了,似是去了京城方向。”    岩晴渡,阿北对货船主人细细一番追问后,转头来到马车边,向车内人低语了一会。骏马扬蹄,离开渡口,不多时,马车到了凉州城门下,苏颜、微生各领随从已等在这里,众人汇合后,出城踏上官道,向东而去。    马车里,采茜望着自家娘子郁郁模样,期期艾艾开口,“娘子,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蜀葵不答话,看着自己手中的家书,默默思索,范果已被认为是谋害父亲和阿东的凶嫌,柯川亦派人全力缉捕,然自己怎么能就此放心,只是等待?她命商队先回甘州,她追去京城,一是想最好亲自抓住这个范果审问他,二则,若父亲只是落水……被人所救,必定是在澍河下游,京城方向……    采茜又问:“此去京城,见到那些故人,娘子可会伤感?”    重绛疲惫小睡了一会,此刻刚醒,听到这句,扯了扯采茜,采茜不说话了,蜀葵见她醒了,便想略过前话,勉强笑道:“你这就要去京城你舅舅家了,能与亲人相见,怎么你倒一副哀苦之色。”    她牵过蜀葵纤手,珠泪盈盈,蜀葵见状,为她拭泪,“你若是在京城呆着不快活,回我这里来便是,凭我这富甲一方的宛芳堂少东,怎还养不起小娘子你不成?”    重绛听了,亦勉强微笑,蜀葵也不再说话,清风掀起车帏,现出她半边秀颜,若含露芍药,不胜清愁。    百花津——澍河上最后一个津渡,也是最大的渡口。距凉州千里之遥。过了此处,便是雍国京城地界。    这一行人今早上路时还说,赶路这四五日,天公作美,天色晴好。不过,夏日天气,说变就变,他们将要抵达百花津之时,暴雨倾盆。    重绛站在长亭中,望着亭外骤雨,身畔苏颜正宽慰蜀葵,言道范果不敢走水路,走陆路也必定捡僻静道路走,以便躲沿路关卡追缉他的人。他已如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看来,捉到他指日可待。    她暗想,自己和这位好友之间虽多年不见,默契一如既往。比如此刻他所言正是自己所想,又比如当日在凉州他们私下约定会面时,苏颜对她道出对于楚微生的怀疑,“我留意过他手上茧痕分布,与其说是平日劳作所致,说是使惯软鞭软剑一类的兵器,也未尝不可。我未听见姜游那句话,但世人都云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或许不及你这般……天赋异禀,我猜,他一定是能听见姜游所言。这二人是何关系?姜游为何特意说给他听?”    只是苏颜一路相随,是何心意,重绛也猜到了。她盘算,到了京城安定下来,她要好好再与他彻底说清,他所期望之事,绝无回转余地。    前方雨帘中忽然听得车驾匆匆驶来之声。距离尚远,影影绰绰,看不分明。长亭中诸人皆在张望,一辆马车终于停下,当先有一男仆撑伞奔来,对重绛施礼,“可是蓝娘子到了?”    重绛颇感意外,答是。男仆蹬蹬跑回马车边,从里面引出一个人来。    眉目疏朗,神采澹然。执伞之手骨节分明,步态亦潇洒。重绛依稀认出,这位衣冠楚楚正走来的男子,是她的表兄——现任中书舍人的王真王子诚。    她不由自主地去看蜀葵,“我不是,我没有……。”    王真已行至她面前,她只得先与他见礼,唤一声表兄。王真打量她风尘仆仆,语含关切,“父亲从收到表妹书信,惦念不已,早早即嘱咐我要来迎接,前些日得信,知表妹已从凉州出发,我预计今日便该至百花津,不料未见到表妹,就一路向前找来,果然你们在此。”    重绛忙道表兄客气,吾等自行进城就好,何劳远迎。苏颜亦上前同王真寒暄几句,王真彬彬有礼的回应,他瞥了一眼众人身后的微生,目光终落在蜀葵的身上。    时过境迁,他风采不减,自己现在,看在他眼里是何种模样。    蜀葵看着这个曾与她有过婚约的男子,这大概是她来京城,头一号不想见的人。    他对她和煦一笑,“每每相遇,总在落雨时。”    薛蜀葵淡淡一礼,不想多话的样子。王真依旧含笑,亲手递过一把孟宗竹伞。    她侧身避过,与重绛共伞,登上自己的马车。    澄河,其名为澄,水质甚浊。与澍河呈人字交叉,澄河水年年上涨,常常改道,故而百花津上,架的乃是一座浮桥,曰百花桥。桥梁津渡,皆因高祖皇帝之女百花公主曾游历此处,赐得此名,彰显缅怀之意。    重绛记得,百花桥原本是由埋于河中的铁柱和石桩牵拉的浮桥,现今却又在两岸加了四铁人四铁牛加固,用壮汉手臂般粗细铁链锁住,以澄河之宽,这样工程,耗费的人力物力当真不可思议。重绛眼见此景,正惊异间,她忽然听得微生在远处自语,“当初,若是这般模样该多好。”    这句无头无尾的话,让她心中迷雾更深。    同样心中有疑惑难解的还有苏颜,离开凉州之前,苏颜与凉州刺史柯川道谢,柯川道此乃刺史分内之事,请他代自己问候苏尚书安好,临了,柯川似想起什么,问到蓝娘子身边那人是谁?有些眼熟。    他和柯川作别后,跟众人上路,途中他终于找到机会,单独截住了楚微生。后者神态平静,“苏郎君,有何见教?”    他忽伸手拍向对方腰间,对方轻巧闪过,他不甘心,复又欺身而上,他虽是一介书生,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但一被微生钳住手腕,竟无法抽出。微生看着他,松手后退,原地站定。    这一番来回,他已经证实了心里所想,楚微生必也明白,不需多言。他从怀中拿出一件物事,递过去,“这是你那日遗落在澍河边的。”    微生看见此物,接过,露出一抹讥笑,“你跟着我?”    他摇头,“不放心重绛,让人跟着她,拾到了这个。我倒想问你,你接近她,跟着她是为何?”    山野坡旁,荆条蒺藜交错,两人相视,沉默良久。最终,苏颜挑起一丛棘,转头望定微生,轻声缓道:“你可是来自此处?”    微生不答,作未闻之状。    一行人各怀心事,就这么走到了京城。    雍国京城,繁华如昔,雨停后,风拂垂柳,莺舞暖阳。从前盛夏,道旁常有妙龄女子斜簪茉莉,言笑晏晏。马蹄哒哒、车轮滚滚中,哪一处曾登高望远,哪一处曾诗酒相和,于蓝苏薛三人而言,历历在目。但离开之时,重绛便知道,此去经年,有什么将悄悄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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