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萧佩很是失落,也为她难过。上次见到她,她在为外祖父的病揪心,而王骏,听说在那不久后便离世。她说她住在京城,让他要来找她,他真的来了,却又无法见到她。这一次,她一定在因母亲撒手人寰而悲痛欲绝,他有些恨自己没有早来京城,错过了在心底隐隐期盼过的重逢。 如果见到她,自己能用什么笨拙的言辞来安慰? 再次见到周缨,是承平七年二月,萧佩几乎认不出他,他瘦了太多,绯色官服异常肥大,宽宽笼罩在他高挑笔直的身上,眼睛却更加明亮,一见萧佩就兴奋地搭他肩膀,“阿佩阿佩,某可做了件大事!” 周缨其实从承平六年十月就开始筹划百花津浮桥修缮和加固,到了二月,工程总算完工了,连圣上也知晓此项进展神速,对工部和主事的水部大加赞赏。代价便是周缨自己衣带渐宽,燕秋薇身在凉州,也抱怨不断,说他忙起来信都不写,官舍也不回,根本是拿水部当自家了。 周缨哼哼,“别听她的,去年才定亲,尚未完礼她就如此唠叨,以后怎么好?” 萧佩笑笑,他到京城,为的是今年进士放榜,可惜他榜上无名,虽然他知道自己并不精于此道,毕竟也苦读多年,看到结果,还是难免失望。 周缨知道他心中所想,出言安慰,“你不用等什么礼部南院,五更时分。恩荫之时也快到了,以你之才,何愁不能建立功业?” “英雄不问出身,那霍龙城将军虽为外戚,还曾为骑奴,然御敌千里,虎威赫赫,荻国至今也不敢来犯,远远遁走燕知山北,躲到那不毛之地去了。” 萧佩清楚,自己仰望那张金榜时,心思飘忽,思绪早越过墙头,飞向另一个地方。 不知她在甘州如何了,自己该不该去探望一下她,她还是否记得自己?不过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自己这样贸然前去,算不算唐突? 他未能去成,因家中传信来,他母亲又神思恍惚,每日在家里急着要唤他兄长归来,他接到信,立刻便要赶回楚州。 临行之前,他和周缨约好,七月初再来京,讨一杯喜酒喝。 等他再度踏进京城时,周缨已经变成了一方坟墓。旁边站着哀莫大于心死的燕秋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回到承平五年,薛蜀葵年方十二岁,已和重绛一起,成为京城贵女们艳羡嫉妒的对象,不仅是因为城中忽而开始风传她们乃“芙蕖芍药,双姝竞艳。”还因为她们各自都正被贵女们眼中的青年才俊思慕追求。 薛蜀葵这几年,每日掰着手指算自己何日及笄,还偷偷问过族中姊姊,请期亲迎都是如何做的?惹得族中姊妹们笑话她这般等不及要嫁王郎君了,她们又打趣道王郎君那样人品,小妹可不是要牢牢抓紧别让他飞了。 蜀葵开始不在意,后来竟也有点心慌,再见到王真,她故意揪住他衣领作凶狠状逼问道:“你可会飞了?” 王真哭笑不得,好脾气地握住她纤手,“你若着实不放心,干脆将我煮熟了,可行?” 她松手跌坐在一旁,沮丧道,还有一千多日呢。 他像以往一样,温柔地环住她肩膀,在她耳畔道,我这一生只愿等你一人,我不嫌久,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心里把月老的红线结成死扣了,圈紧了你,任谁也拆不开。 这一年,京城贵族们热衷的春日游宴上,厉王齐旸见到了薛蜀葵。 宴后,他便令人去请薛蜀葵的祖父——太史令薛清过府一叙。 薛清接到他的帖子,摸不着头脑,薛氏跟这位厉王素日没有交情,他忽然之间下帖来请,言辞如此客气,是何缘故? 等到厉王一句话开口,薛清便心道不妙。 齐旸问他,你那孙女可有婚配? 薛清答,已定下了,已故太傅王骏之嫡孙。 齐旸笑了笑,“薛公就不想另攀门亲?” “谢厉王美意,薛王两家早有约在先,听闻厉王之子亦是青年才俊,何愁没有名门淑女来配。” 齐旸笑得更开怀了,“不是给他物色的,是本王自己想娶。” 此话既出,薛清当即变了脸色,如坐针毡,惊疑不定。 厉王是当今圣上胞弟,承平五年,这位大王已经四十有一,且姬妾成群,还有某些为人所不耻的糟糕名声。 薛清想了又想,终于抬头道:“厉王有所不知,孙女顽劣,恐不能担厉王如此青眼,况且薛王两家指腹为婚,若毁约,实为不妥,恕某不能答应。” 齐旸倒也不急,慢悠悠道:“薛公不妨回去,考虑一番再来答复本王,你那孙女,听闻年方十二岁?无妨,本王可以等,你我不若先将此事定下,等她满十五岁,我再接她。” 他饮了一口杯中酒,“怎么,难道那王真等得,本王就等不得?” 待薛清蹒跚离去,帘后转出一个妖娆美姬,给厉王添酒时撇了撇朱唇,“大王看上个小毛丫头,可是嫌弃妾了?” 齐旸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小毛丫头?春宴时我远远看了一眼,酥到全身畅快,果不负灿如芍药之说。” 美姬疑惑道:“还有朵芙蕖呢,难道不及?” “非也,各有千秋,各擅胜场。只是本王请高人推算过,那朵芙蕖与本王八字相冲,可惜可惜,不过这朵含苞芍药,恰为本王所喜。我若不能攀折在手,定不会便宜他人。” 反正王骏已死,就如今王家的这几根单薄枝叶,休想拗得过他。 这一年,王蔻十四岁,明年将要及笄,一日,她被兄长王真叫至书房。 侍婢迎王蔻进了书房,轻轻掩门,退开在一旁,只听王真几句低语后,房中即传来瓷器碎裂声响。 王蔻怒道:“我不嫁皇帝,你们眼见那蒲妃这些年身兼三千宠爱,光彩生门户。便急着将我送进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王氏曾出过一个皇后又如何?圣上至今不再立后又如何?当真是情深不渝?我看分明是怕了你们这些世家男子的野心!王氏兴盛不靠你们这些男子,反而要教我一个女子赔上一生的幸福吗?” 阿蔻,你该懂些事了,阿兄我一人支撑这个家,你道是容易的? 我知道,你暗中爱慕那监察御史苏铤,你想嫁他?可他已有妻室了,王家女儿,又怎可为人妾? 你不愿入宫,也罢,阿兄替你物色了几位世家子弟,你若中意,我便极力为你促成,何如? 王蔻死死咬唇,说不出一句话,她明白,兄长没有说错,苏铤不可能娶自己。他三年前便已成亲,妻子蒲棠是蒲妃侄女,温婉美貌,且和他有青梅竹马之情。 可是就是今年,在春日游宴上,她遇见了传闻中的他,抑制不住心动。 她本来不喜看人穿绛紫衣服,觉得色泽沉重。可他着此衣衫,穿花拂柳而来,意态闲适,如御风而行之仙人,春池之畔,被他染上絪缊之色。他在同旁人见礼,温雅轻笑,原来他收敛起几分锐利后,是这样好看,原来京中传言绵里藏针的苏御史,亦有这般风流倜傥一面。 他到自己面前时,有人为他介绍:此乃新科进士王真王子诚亲妹。 他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还说了几句赞赏祖父和兄长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知道凝望着他,所幸她不忘回礼,自己当时怎样答言的,倒已不记得了。 君子如玉,终不可谖。 可惜,他和自己无缘。 她不曾对旁人说过,从那天初见他之后,午夜梦回,泪痕红浥,鲛绡湿透。她一人如溺水般挣扎,苏醒后难过到拼命喘息。她第一次去思慕一个人,便是这样绝望的相思,犹如案上明烛,煎心衔泪,直到天明。 最后,王蔻木然点头道,我不进皇宫,阿兄,今年春日游宴,你提的这几人,我皆已见过。有一人我很中意,愿意嫁于他。 那是谁?说来听听。 尹州都督府法曹林石德之子,林曾晖。 薛清思来想去,不愿答应厉王齐旸,便再次郑重婉拒了他,不料厉王得知后,好似并不在意,依旧每日拈花把酒,夜夜风流。薛清听闻后,暗自松了口气。 说来也巧,不久之后,雍国出现了“太白经天”的天象。太史局据此占卜,竟得出一个“天下革”的卜象。一波未平,京城中忽而又流传“雍将出无冕女主,代有天下”的传言。这传言与卜象不知怎地流传开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为此,皇帝齐昀召见太史局诸人加以垂询。 太史局一个小吏唯唯诺诺道,天象是某占卜出来的,但不知何故,太史令薛清不让吾等声张,至于这传言,某不知从何而来。 齐昀尚在沉吟,搭在凭几上的手指慢慢蜷起,带着阴晴不定的神色扫视下首几人。 倒是厉王轻飘飘说了一句,臣听闻,薛王两家可是要结亲?似乎王氏也有意将族中适龄的美貌女子设法送进皇宫呢,有个叫什么……王蔻的,据传还有几分肖似她姑母?…… 已故的那位王皇后,正是王骏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