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渐秋,小少年在花园中拾了几片火红的枫叶,秋阳稀疏的洒下来,落在他的眉宇间,像是多了几分些英气。 他小心的将叶子平整好,夹入一本厚厚的《论语》中。 来到豫章不过数月,一路旅途,所见之景,无非是掳掠烧杀,烽火狼藉。 触目惊心。 纵使如活在逃难路上的自己一般,已经这样辛苦,那些战场上厮杀对抗的人,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人,恐怕没有人会记得了吧。 小少年想着,有些悲从中来,脑海中闪过一人的身影,离家远遁这么久,竟不知那人怎样了?暗银色的甲衣,染血的臂膀,还明晃晃的在眼前闪现。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呢?”小少年回过神来,弟弟不知何时进来了,在翻动那本《论语》,稚嫩的小手,正指着那竖字。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小少年念着,托着腮想了一会,笑意淡淡。 当豫章落尽了最后一片秋叶,叔父也倒下了。 叔父虽然抢先一步到了豫章,夺了太守的位置,然而觊觎此位的人并不在少数,断断续续的火并后,叔父还是败了下阵来。 小少年跪倒在叔父塌前,看着他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一时哽咽,自从父亲逝去,叔父成为了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他们从琅琊一路奔逃,纵使家道中落,只想着能保住性命也是幸运了,却没想到还是成为了乱世的牺牲者。 小少年心里第一次对乱世有了强烈的恨意,他恨这片分裂的土地,恨那个肆意挑起战争的人,那些年随处可见的,标识了大大“曹”字的军旗,注定要成为他心中无法抹去的阴影。 “亮啊……”叔父微弱的呼喊小少年。 小少年紧紧抓住叔父的手,冰凉。 “去……襄阳……”榻上人气若游丝。 带了几个忠心的奴仆,从豫章匆匆出发了。 时值隆冬,天空飞来细碎的小雪花,这个叫“亮”的小少年端坐马背,伸手去接,雪花从指缝间穿过,飘然落地。小少年紧了紧裘衣,看了看身后的马车,叮嘱下人照顾好伤者,长长吐了口白气。 休憩时,店家端上一壶热茶,小少年一口饮尽,正搓着手,隐约听得另一张桌上的人说,“刘将军弃了徐州城,降了曹操了。” “刘将军?哪个刘将军?莫不是……”两人中的一人问。 “就是那刘玄德啊。”另一人回答,语气轻蔑,“自诩皇家之后,却降了曹贼,着实可恶。” 小少年眉毛挑了一挑,静静听完,起身推开邻近的窗户。彼时正是最冷的时节,寒风灌入,将烛台中的火苗吹得飞乱。 “你这小孩,打开窗户作甚,想冻坏人不成?”那桌人十分不满,朝小少年发问。 “这室内实在闭塞污浊,让人不堪忍受。”小少年望着那二人做出掩鼻的之状,丢下这句话,蹬蹬蹬跑回了屋子。 襄阳作为中原重镇,本该是四战之地,因为荆州牧的四处周旋,加上自身崇尚无为之治,不但多年来没有引来战火,还吸引了不少前来躲避战乱的名人隐士。 少年的叔父也算其中一位。 现在的少年已经不用再加“小”字了,从豫章到襄阳没有几年,小孩子的身体如春笋一般快速的成长着,十七岁的少年,英俊挺拔,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坚忍,还是像过去那样穿着素朴的衣裳,他将素白的发带缠绕几圈,系住头发。 他来到叔父的墓前,认认真真的磕了几个头,手指在新立不久的墓碑上摩挲着,心绪重重。 叔父没有挺过那个冬天,他拉着老友的手,艰难的说,“阿亮和我的几个侄儿侄女,就托付给你了……” 荆州牧看着叔父逐渐涣散的眼神,含泪点着头。 如今,大姊已经嫁人,二姊也已经指了人家,少年再没有了犹豫。 “叔父,我走了。”他对着冰冷的墓碑说。 荆州牧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实际看上去还要更老些。他的嘴里时常说着一些冗长无趣的话语,作风实在老派。少年实在想不通这个老头在年轻的时候还被列为荆襄八俊,也算是有过一段光彩的过往了。 少年早早的来到荆州牧府上,荆州牧热情的请了他进去。 荆州牧姓刘,也算当世贵胄,子女亦是不少,但是却对眼前这位翩翩少年越看越喜爱。 “拜见刘荆州。”少年沉沉一拜,道。 “好孩子,起来,起来吧。”刘荆州满意的看着少年,说,“又长高了。” “蒙您关照了。”少年报以淡淡的微笑。 “说的什么话呢,你的叔父临终前的嘱托,我是片刻不敢忘记啊。”刘荆州感叹道,“你叔父也算一时豪杰,只是可惜了。” “不过万幸的是,你继承了你家族的遗风,一定会更有出息啊。”刘荆州说完,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您谬赞了。”少年定定神,接着说,“这次来,是与您道别的。” “什么?”刘荆州眯着眼,有点诧异。 “请您准许我去隆中。”少年说。 “隆中?那可是乡野之地。”刘荆州说。 “是的,却非常适合我的心性和志向。”少年回答。 “你的志向是什么?”刘荆州问。 “我没有什么大志,只是希望可以安逸平淡的度过这一生。”少年略带真诚的说,“我不想,不想步叔父的后尘,在那权力纷争中争斗一世却不得善终……” 刘荆州沉默片刻,只说,“你还是不愿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谋士,罢了。” “在你眼里,荆州还能太平多久?” 少年离开时,身后荆州牧的声音飘入耳中。 “只要您在,荆州便会太平。” 少年思忖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