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天亮得很早,诸葛亮醒来的时候,徐庶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窗边看起了书。 诸葛亮摁摁额头,有些沉重,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到破晓之时才粗略睡了一个时辰。他起来穿了鞋袜,和徐庶打着招呼,“这么早?” 徐庶笑笑,“不算早,倒是你,昨晚也没见喝了多少,怎么睡这么沉。我都起了半个时辰了。” 谈笑间,外边来了几个仆人,说是带二人去用早饭,两人赶紧整理拾掇,出门去了。 一路上徐庶四处打量,赞叹着这荆州府上的砖墙碧瓦,甚是大气辉煌,果然是一州之主才配有的宅子。诸葛亮目光一直注视前方快步走着,倒没有四处张望,徐庶便见状打趣他说,“瞧你,像是本来就住在这里似的。” 诸葛亮笑而不语,正走着,路过后院马厩时,他听到一阵马啼嘶鸣,其声壮悦耳,不似寻常之物,他好奇的往马厩中探了一眼,见里面已有两个人,正背对着他观赏那匹马。 “是匹烈马,好马。”其中一人正说着,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 “孔明?”那人热情的招呼诸葛亮,正是蒯家的大公子,蒯祺。 “姐夫好。”诸葛亮一看是蒯祺,也微笑了行礼。 “这不是嫂夫人的弟弟,诸葛孔明吗。”二人中的另一人看见他,点点头,也说,“出落得越发高大了。” 这人是蒯祺的弟弟,蒯越。而诸葛亮的大姐就嫁给了这荆州蒯氏的大公子,蒯祺。 “你姐姐近日还惦记着你,想叫你来家里吃个便饭。”蒯祺语气爽朗,让诸葛亮心下增了些亲切之意。 诸葛亮听了,赶忙说,“姐姐姐夫客气,不知最近还好吗?” “都很好。”蒯祺温和的点着头,一边说,“快来见过刘皇叔。” 诸葛亮这时才注意到马厩中还有一个人,他蹲在马厩中一边为马梳理毛发,一边拾了草料喂它,听到蒯祺说话,于是笑盈盈抬起头,一看眼前人却是诸葛亮,眼中刹那流露出不自然的讶异,但又马上恢复常态。 蒯祺没有察觉,只与刘备说,“皇叔,这是我妻弟,诸葛亮,字孔明。” “哦,孔明。”刘备语调平静,看不出来什么。 倒是诸葛亮心里稍稍尴尬了些,刚刚远远的只看见有人蹲在马厩中整理草料,以为是荆州府上的奴仆,未想到就是刘备本人。 诸葛亮只好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说道,“这是皇叔的马?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 “谢谢夸赞,它叫的卢。”刘备不冷不淡的说。 还未等诸葛亮说话,蒯越却先接了话茬,“的卢?可是曹丞相所赠的那匹的卢。” “正是。”刘备回答。 “听闻那温侯一死,赤兔马便赠了皇叔的结拜二弟,关羽。”蒯越语气有些不善,“你们兄弟二人受了曹丞相那样多恩惠,不留在其身边效力,为何要犯事躲到我荆州的地界?” “三弟!”蒯祺听了,心下觉得不妙,想让蒯越住嘴。 蒯越不以为意,倒是上前看了一眼的卢马,又看了眼刘备,继续说着,“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此马妨主。” 此话一出,大家都略微震惊,谁不知道刘备是感性之人,时常双眸挂泪,年过四十,两鬓微微霜白,这话,竟不知是在说的卢还是在说刘备了。妨主一词,更是用得微妙,刘备数年来一直漂泊不定寄人篱下,刚到徐州时,陶谦就死了;跟了袁绍一段时间,后来跑了;在曹操麾下没多久,又要暗杀曹操…… 气氛一时凝结住,众人沉默,刘备脸色如常,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喂着马儿,倒是诸葛亮忍不住开口,说:“的卢生于天地间,乃世间罕见的好马,若是说妨主,便也是妨些不能驾驭它的庸碌之主,我看,唯有英主能配此马。” 话音刚落,跟在诸葛亮身后的徐庶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袖,诸葛亮回头,未想到刘表一行人不知何时也到了。也不知刘表听没听到刚刚的对话,老头儿笑脸盈盈的走上来,说,“想邀众位一同吃早饭,不想你们在此地相马谈天。” “臣惶恐。”蒯越见是刘表,赶忙说。 “不打紧。”刘表说了,兀自看着那马,“嗯,玄德贤弟的马万里难挑一啊。” “刘备初到荆州,也未立寸功,幸得刘荆州不弃,刚刚这位小友也说,此马当配英主,愿献给刘荆州。”刘备朝诸葛亮看了一眼,恭敬的对刘表说。 “哦?”刘表一听,有些喜上眉梢,刚要说话,只见蒯越快步走上前,朝刘表耳语几句,刘表听了忽然面露惧色,不自觉退后几步,言,“贤弟好意,做哥的怎敢横刀夺爱,的卢是你心爱之物,还是你留着当坐骑更为妥当。”刘表顿了顿,继续说,“时间不早了,大家随我一块入席吧。” “我真替你捏了把汗。”席间徐庶小声对诸葛亮说,“刚刚你说的那些话,要是被刘荆州听去了,恐怕没那么好收场。” 诸葛亮夹了小菜放入碟中,刚想一口吃了,听了徐庶的话又顿住,“我说的都是实话。” “孔明你一向谨言慎行,怎么今天却……”徐庶想到了什么,“可是因为刘皇叔的缘故?” “我知刘皇叔为人,你帮他是没错,只是现下皇叔在荆州,周围之人都虎视眈眈,对他不怀好意,荆州牧看上去热情相待,恐怕心底也多有忌惮……” 徐庶一人低声絮絮说着,诸葛亮只是一口小菜一口蟹粥的吃了,不再言语。 早饭很快吃完,诸葛亮和徐庶陪坐在一旁,正席上刘表和刘备谈笑着,刚刚马厩的风波就那么云淡风轻的被带过了,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众人言笑晏晏,各自心思却难以揣测。 饭毕,刘表单独留下诸葛亮问了问他的近况,都读了什么书,草庐中可缺什么食物用物,诸葛亮一一答了,刘表满意的点了点头,期间还说起草庐过于简陋,希望帮他修缮,也被诸葛亮拒绝了,理由是草庐现下宁静雅致,再者简陋可以磨练人的心力意志。刘表听了也不免赞许一番,交代他此次来襄阳,既然带了朋友,也不怕孤闷,便要多住些日子,不许推辞。 诸葛亮听了,也就不再推脱,答应了下来。 和刘表叙了会旧,告退之后,时辰还早,诸葛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虽说流光尚好,应该出去走走,但是困意袭来,还是打算回去补个觉。 徐庶已经先一步走了,他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下正慵懒着,远远看见长廊中站了一个人,他腰间的宝剑尤为夺目,有些还未识人先识得宝剑的意味,诸葛亮认得那柄剑,昨夜里还寒光毕露的抵着自己的咽喉,想来,心中不自觉的涌出一股冷意。 那人正是刘备。 待到诸葛亮走到近前时,刘备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在这等公子许久了。” “不敢。”诸葛亮赶忙侧过,躬了身子回答,“将军劳累。” “不论你与刘荆州是什么关系,总之,谢谢你今日与我解围。”刘备终于不再冷淡,话语里带了些许感激。 “将军客气了,本不必说谢。亮,只是说出了心中想说之语。”诸葛亮想了想,又来了一句:“其实人和马一样,与其妨主,不如自己做主。” 话一说完,诸葛亮马上就后悔了。 太唐突。 对于“刚刚认识”的两人便说出“自己做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加上自己与刘表微妙的那层关系,不仅不能拉近自己和刘备的距离,倒是可能适得其反。但诸葛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每刘备在场或是与刘备交谈,总是冒失冲动,仿佛还是那十三四岁的孩童一般。 果然刘备一听,面露疑色,显然被那突如其来的话惊住。 “哎。”诸葛亮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意乱,他有些责怪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向着刘备说了声,“失陪了,在下告辞。”便又一次甩下刘备,心慌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