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室此言实在偏激,大都里济济有众,要我看来,也先帖木儿便可称骁将,倘若对上刘福通数万兵力,覆手之间不过尔尔。”身侧文儒似的青年食指轻叩案面,淡淡笑着,玩笑似的语气。
“也先此人……且不论香军数万之众,便是贼寇倾巢,怕也得惊出个仓皇逃命的笑柄。”称作百室的中年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百室仍是这般性子,嘴上从不饶人,只是这贼寇之说……却是有些荒谬……如今何处可见这般势力,百室倒不妨去城外开开眼,那驴牌寨净是些不入末流的人,北方尚且不知,这江南一带的贼寇俱是这些便连自保也难的流民。”
听人提及驴牌寨,朱兴盛不由地望去,那边立时有所察觉,往这边瞅了瞅,跟着那二人互视一眼,随后面相俊一点的青年从容起身,朝朱兴盛揖手道:“想来这位小哥该是对天下局势也颇有几处愤忾之意,不知今日可愿同饮一杯?”
朱兴盛立身拱手笑了笑,倒也不推辞地凑去那桌:“在下不胜饮酒,二位也少饮几杯吧,这酒头难去,甲醇总归是伤身的。”
“甲醇……小哥这话倒是有些新奇。”俊一些的青年眉毛拧着,“可是从大都传来的用词?”
“还说我得出去开开眼,瞧,遍游江湖的贯中,这见识倒同我一般了。”旁边那中年人登时抚案而笑,在一旁奚落几声,随后正了正颜色,冲朱兴盛揖手,“小哥莫怪,在下姓李,名善长,字百室,定远人氏,这位是罗本,字贯中,号湖海散人,小哥如何称呼?”
朱兴盛听得那边姓名,一时错愕,二人载于史册流传后世,一个古典长篇章回体小说的鼻祖,一个明洪武诸公之首的名士,居然也是相识。
定定地看了几眼,随后笑起来,作揖回应:“在下朱兴盛,家中次子,叫我朱重二便行……”见着那边又要揖手说些什么,朱兴盛暗自欸了声,赶忙说道,“二位不必如此,一些繁文缛节实在过于累赘。”
“小哥不似那道学先生,这番倒也俊爽,却是我二人入了理学的窠臼。”那边罗贯中添上酒,随后笑着问,“不知这酒头难去,甲醇伤身又是哪般典故?”
“呃……不是什么典故,只是酿酒上的门道。”
“重二还涉猎这……酿酒的技艺?”
“倒是不怎么懂……这门学问毕竟厚重,只算是明白一些浅薄的事情罢了,像是酿酒时,先是掐掉口味辛辣的,舍弃的部分便是甲醇醛类,大概可以当作一种有毒害的东西……
再以蒸馏之法除去劣质的杂味之类,如此掐头去尾,酒的香味口味最是融洽,才算得上好酒……”在酒的演变上,朱兴盛总归是了解一些,概念是有,但要上手操作的话估计是很难了。
“这……掐头去尾的酿酒方式,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难怪酒越是浓烈,杂味便越重……”罗贯中看着酒碗,顿了顿,伸手将其拨到一旁,这酒……不吃也罢。
李善长盯了朱兴盛片晌,忽地笑起来:“重二此言分明是以酿酒之由明天下世事的学问,当真深刻。这般天下,异族林立,思想混乱,承自南宋的理学总归是无法推衍新生学问。
纵使这学问之争姑且有之,但科举时废时兴,固然辩明一个全新的学问又如何,天下更多的文人说到底不过寒门小民,不为朱门豪贵,不入士大夫之流,难以抱才学以为仕,只得苦苦去看这上有贵族挟刀内斗,下有万民水深火热,僵硬而沉闷的天下……
今有重二以酒喻事,才知缘是自愁,天下纷扰,那有毒害的杂味方为根源,掐头去尾的中庸均衡之术倒不失一剂良药,如此便可留下光风霁月的醇正。”
“这酒的学问……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听得李善长这番明辨,罗贯中若有所思。
“呃……”朱兴盛看着那边思忖的神态,不由愕然,他只是陈述酿酒本身而已,可……这时无奈地笑了笑,却不好打断二人陡然的感悟。
过得一阵,那边响起罗贯中几分严厉的声音:“这般引人非议的话万不可传出去。”
“这话便是传出去又如何,刘福通聚民工数万,号红巾义士,诸路响应云云,南方天下乱世当启,若有人挟此理念夺取大势,是天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