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中俯瞰,广阔的原野在沉睡,除了天上偶而飞过几只不知名的飞鸟,天空和大地都寂静着,一望无际未曾开发的处女地,荒芜着,打破这沉寂荒原的熟睡,是二条反向而行的的火车,它们在西北的荒原上行进着,似一支缓慢游动的画笔,变幻着大西北原野的天似穹庐与笼盖四野。二辆火车迎面带着风匆匆相遇,呼啸而过,又象似二条流动的血管,时尔并行,时而分叉,又各自画着不同的弧度,象二条蚯蚓,缓慢但生命力极强的蠕动着,在一个巨人的体内奔涌着。象比加索的作品,抽象而美丽的线条明确指明着方向,带着巨大的身躯缓缓坚定的奔向它们的目的地,一辆载着从北京回西北监狱的单昌元一行一路往北,而另一辆带着归心似箭的李有庆一直向南。 监狱的大操场上,零星的几个人在打扫着会场,才刚喧啸的掌声与叫好,随着人群的散去而烟消云散,空地上些少的杂物垃圾在扫帚的清扫声中刷刷有声的在慢慢消失,随着欢送会的横幅被收起,诺大空旷的操场恢复了原样。单昌元带着一行三人,从操场当中穿过,径直走往办公大楼,一路上不住的点头或招呼着久违的同事们。 杨帆伫立着,他知道单昌元今日会到,只是他此刻只想着能晚一刻见到他的前上司心里会更舒服些,为什么?只是为了那不得不放而且已经放走的李有庆,这感觉只有他跟单昌元能心有灵犀,但此时他只想着如何跟这位老领导汇报,这话该如何说?正尴尬中,单昌元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单昌元耐心的听完了杨帆详尽的工作汇报,并且他重点指出了对李有庆一事的无奈、不忿与为难,单昌元点了点头:“小杨,这事按常理也只能这么决定,你没错。如果我们的感觉是错误的,李有庆真的无辜,那皆大欢喜。法律的最终目的是真相大白,减少犯罪,而不是制造罪犯,如若科学的刑侦手段能证明事实,拿出铁证,那还有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何况人放了,如若证据确凿,铁证如山,那今天放了他,明天咱还可以再抓回来嘛,天还能翻过来不成?别担心。何况北京来的刑侦专家也不是专为他一人而来的,有许多悬案疑案咱可以跟着北京的专家好好学习,开开眼界,增长见识,有好多世界最先进的刑侦知识与手法,咱们都要借这么好的机会好好的向专家学习学习。行了,别多想了,事情可有你干的,赶快忙起来吧?” 杨帆,单昌元以及北京来的专家一行很快就忙了起来,牵动着整个监狱的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而且忙的不宜乐乎,因为除了重审以往有疑点的一些悬案、疑案,无头案件,北京来的专家学者还办了几个速成的刑侦讲座,这给狱警们的工作生活平添了许多轻松,欢快。狱警们往日里工作,面对的都是形形色色的犯人,时间长了难免令人感到枯燥,沉闷,生活中的阴暗面也会让人产生抑郁。如今接触到了世界精英级别的专家们的尖端技术,眼前一亮,茅塞顿开,大开了一把眼界,业务也精进了一把。毕竟学习是快乐的,工作着并且卓有成效,那感觉是非常美丽的。 “辽河地水呀清悠悠,哗啦啦地从我家门前流,从我家门前流。两岸稻谷香,一路风光秀,……”车厢里唱响着甜美圆润的女声独唱,这是一首老歌,歌名叫什么答不上来,但丝毫不影响李有庆听歌时的好心情,这首歌声音悠扬婉转,纯洁好听。他此刻听着只觉得象喝了蜜,好甜,他望着窗外掠过的北地景色,萧瑟而苍凉。思绪早已飞到了那越来越近的江南古城金华,在那里也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婺江,美丽清澈,映衬着江南小城幽静怡人,灵秀唯美,他想家了,想那教会他做贼的李老偷儿,想那教会他做点心的娘。 “盒饭啦,盒饭啦,众位旅客请用盒饭啦,有荷包蛋,红烧肉,炒蒜苔,炸豆腐……”推着餐车的服务员踏着点子,报着菜名,就象那相声里的说学逗唱,一下子把整个车厢的气氛,人们的食欲带动了起来,饭菜的香味儿随着餐车的临近阵阵袭来,人们纷纷地动了起来,从动作到胃,仿佛能听得见走动着的人们体内肠胃蠕动的咕噜声,开饭了。 李有庆翻了翻随身携带的帆布挎包,拿出一个盒子,他知道那是狱警和犯人们为他送行,准备的新生糕点厂的各色点心,让他带着路上吃。望着这满满的品类繁多,滋味各异,芳香四溢,做工精美的各色糕点,他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远在金华的娘,糕点厂的娘因了偷吃糕点,被厂子开除,做了野鸡,真叫做败也糕点。可是因了传承了娘在糕点厂学就的一手糕点手艺,他李有庆在大西北监狱才能独辟蹊径,立功减刑,早早出狱,也可以说成也糕点。如今李有庆看着手里托着的点心盒子,脑子里突然没了头绪,望着手中的糕点,顿时心内是五味杂陈,我将拿你们怎么办?因为内心的感觉是不想去吃它,也不想再带着它,更不想把它带回家。李有庆抬起头叹了口气,抬眼望去,对面座位上坐着一位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一双乌亮的眼睛时不时的逡一眼李有庆托在手上的点心盒子,小嘴不时的咽一口,显然是馋了。李有庆笑笑,监狱里待了多年,很少见到有孩子,此时看到小女孩那乌亮的眼珠,脸上的表情,直接的写着:想吃。他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想起自已的当年也如她般纯洁,表达情绪也如这孩子般率真,那就是可爱。他有一种想抚摸一下这孩子的小脸的冲动,但他不敢,多年的犯人当习惯了,见人已然不会正常的交流,只有低眉顺眼的唯唯诺诺。他此时突然感觉到了自已有一种被人需要,被人羡幕的高大上,这种感觉很享受,很好,是一种重新找回的遥远的感觉,一种做回平常人,一个好人的感觉,一种亲切,一种在家才有过的感觉,他很自然的把手上的一满盒点心递给了对面的小姑娘,笑着说道:“小姑娘,请你吃点心好吗?来,拿着?”小女孩儿转脸看看坐在边上的母亲,母亲点头道:“快谢谢叔叔,可是只能拿一块儿,不能多拿。”“没事,全拿着,都给你。”李有庆说着便把一满盒的点心双手托着放在了火车的小桌上,轻轻的推到了对面坐着的那对母女面前,他仿佛感觉再多说什么对方便会窥破他劳改释放犯的身份似的,他生怕对方会戒备他、会厌恶他、会拒绝他的点心。说完他站起身背着挎包,拿上了杯子,离开了座位,走向了车厢的茶水炉。 杯中滚烫的茶水,升腾起袅袅的雾气,伴着阵阵的茶香,李有庆模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这茶叶还是金钢留下的,只剩下这最后一点了,怎么说都该扔了的,可是李有庆偏带上它,这小小的一撮,临行前他特意仔细的放在杯中,才刚在茶水炉上滚开的水一冲一股龙井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李有庆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站在了车厢的接口处。前面有几个抽烟者在喷云吐雾,见他端着茶杯,有一个热情者还递上烟来,热情的邀他加入,李有庆摆摆手,“我不会,谢谢。”他退后了几步,避开了烟熏,喝着热茶,他想起了爹教他的行规,“即然湿手粘了偷儿,入了这行,那就不能粘烟,好酒,否则,酒会误事,烟露行藏,更不能跟人多话,话多必失风。”李有庆谨记着李老偷儿的教诲,直至如今。 滚热的茶汤滋润着李有庆的的肠胃,热热的暖意充满了全身,安慰着李有庆一人独处的冷寂,胃里一阵抽搐,此时早已过了饭点了。包里软软的是二子特意为他烙的卤煮火烧,此刻他就着热茶水吃着,火烧很筋道,卤煮的肉很香,他用力嚼着,胃口极好。他边吃边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说实在的大同小异,西北的原野广阔,苍凉,荒漠,沉寂,似乎千篇一律的重复着相似的画面,昏黄的色调让人顿生倦意。吃饱喝足的李有庆感觉没理由再一个人傻呆呆的站在车厢的接口处,否则即不抽烟也不干别的,会让人觉得奇怪,进尔关注,他想再站下去,或许乘警便会上前来盘问了。他慢悠悠的踱步,走回了自已的座位,他发现,小桌上那装满点心的盒子已然空空如也,那对母女周围坐了满满登登的人,都是车厢里同行的旅客,人手一块的在品尝着他的点心,他疑惑的望着人们。享用着他的点心的人们,一见他回车厢,顿时用热情把他簇拥了起来,一人一句的问着点心的出处,如何这般的好吃等等,李有庆顿时兴致盎然的想打开话匣子预备展示一番自已的才艺,刚要开口,人群中有一句话止住了他的往下,“我知道这糕点出自何处,是大西北监狱办的一个叫新生糕点厂的产品,听说是出自一个南方的劳改犯的手艺……”这番话仿佛似人群中射出的一支冷箭,一下子穿透了李有庆热情的胸膛,他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窑,浑身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笑笑,“哦是吗?点心是朋友送的,我不太知道。”说完他把自已这边的窗帘拉了拉,并且把帽子拉下盖住了脸,身子往下坐了一点,他的动作显然告诉人们,他困了,想打个瞌睡,围坐者三三两两的散去,并无人觉得有何不可。只是此时李有庆盖在黑暗中的脸在不自然的抽动着,他的内心翻江倒海,自已做的糕点再好吃,也是一劳改犯的手艺。劳改犯,这一称呼如影随行,何时能更名正姓,他也做一回堂堂正正顶门立户的李有庆呀,而没有任何附加的小偷儿,劳改犯这类的别称。一阵懊恼涌上心头,他用力的抿着嘴,闭着眼,他想就这样不说一句话,不见一个人,以一个套中人的状态,早早结束这段旅程,早日回到自已的家。 八婺古城金华,位于浙江中部。历史悠久,战国时的越国就有建制。古城风景秀丽,人文风雅,有著名的双龙洞等名胜。此时的季节恰巧是旅游旺季,街上游人如织,不时的有打着小旗的旅游团摩肩接踵,逐队成群的走过。李有庆终于踏上了久违的故里,此时他的心平静中透着一种轻松,一种欣喜,一种想亲近的冲动,在刚下火车的那一刻,他决心丢开以往的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此刻他 不急不缓的走在大街上,挺着胸,抬着头,看着这熟悉的街景,闻着这日思夜想的味道,家就要到了,走到巷子口,那从小便高高的挂着的牌子醒目的书写着三个大字,偷鸡巷,李有庆一看这牌 子不禁失声笑出了声儿,从小不知从这巷子口进出了多少回,从来也不曾感叹过这巷名有什么特殊意义,但今天他感到这巷名儿是如此的形象,住在这巷子深处的他爹是李老偷儿,他也曾是个小偷,他的娘是远近闻名的野鸡,偷鸡巷,哈哈哈,简直是他一家占尽风光的巷子,他站在当下笑着,心中不悲不喜,不怒不惧,他头一次如此清醒的面对自已,自已的以往。偷儿是以往,是历史,鸡呢?也是以往,也是历史了,但他李有庆从今天起要结束家族曾经的历史,他要改变自已的以后,改天换地,他想到了这个词语,但如何着手呢?先进家门再说吧,一切从长计议。 正当他抬脚信心满满的要往巷子里走时,呼啸而来的三辆车子把他吓的一闪身逃离了巷子口,他反应极快的迅速的逃离开当下,躲在不远处的一处绿化带后的小树丛里观望着,这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应急反应是李有庆多年小偷生涯的职业性习惯,并不说明李有庆现在又犯事了,这只不过是他的本能。他定睛注目,呼啸而来的是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最后一辆竞然是殡仪馆的殡葬车,这是怎么回事?巷子里谁家出什么事了吗?李有庆顿时有种不详的预兆,不会这么巧是自已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