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庆在喧闹的人流中漫无目的的走着,行走在前后左右的人流推搡着他,他被动的移动着脚步。耳边的人声淹没了他的思绪,脑子纷乱的象一团麻,刚刚在派出所被打的生疼,此时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在隐隐发作,他的心在剧痛着,脸上不知何时挂着泪,小风吹过,咸咸的泪水杀的脸皮子上的小伤丝丝的痛直往肉里钻,他的心痛着他的一万块,那光明正大带着劳改数年的荣耀,象征着衣绵荣归的巨额奖金,那是他将要重新开始,带着他的爹娘一块儿走向美好重生的本钱,可是他的娘呢?爹呢?钱是他的,可是他不敢再闹事了,甚至不敢再往回要,再喊冤,因为大西北监狱的杨监狱长还要他回去,他们从来不曾忘记他,其实也从不曾真真正正的释放过他,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圈套?他不敢回去,因为在他的心底深处,那二宗杀人的大案从来也不曾忘却,都在他的脑子里清清楚楚的记着呢,包括每一个细节,细的象头发丝一样的细节,他比警察从来都记得更清楚,协助警察办案?姥姥,不过是骗老子回去的又一个圈套吧,这回不跑也得跑了,这可比不得上回在西北县城里警察明松暗紧的试探,这回警察是来真的了吧?李有庆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他挤出人流狂奔在通往郊外的小路上。 其实这回李有庆倒是真真正正的误会了警察了,大西北监狱证实了他立功受奖的一万块,还有的就是客客气气的请李有庆回去协助办案,专家们有许多细节需要查证,因为李有庆此时的身份已是一个改造成功的合法公民,不是罪犯了。其实在同时,派出所的警察也没有把李有庆当犯人,不然他上厕所时不会象一个上访者一样,来去自由,值班民警在久等李有庆不归之后才发现厕所的小间里水声哗哗的响了许久而不见人出来,扒上面一看,入厕者早已逃之夭夭,诧异之下值班警察在向派出所长汇报事件始终之后,又拨通了西北监狱的电话…… 飞奔在江岸的河堤上,李有庆的胸中在逃离派出所的惊剧之后,渐渐恢复了正常,一夜之间他浑身上下被偷得一干二净,还带了一身的伤,这都是因为那对开黑店的老板夫妇,不行,世上不能没了天理,不能没了公道,他要讨还,问店老板讨还这一万块的血汗钱,不行,还不够,他要杀了那对黑心的男女,我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派出所包庇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他立定脚步辩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江湾小馆的方向飞也似的去了。 江岸茂密的防风绿化带,江风吹拂着繁茂的树木哗哗有声,树丛中,藏在其中的李有庆仔细的观察着小馆的动静,脱下的衬衣里包着一块碗大的鹅卵石,不轻不重,很趁手,他在等着夜黑了,他在等机会,其实按李有庆平日里的阴蛰与心机之深,绝不会刚在派出所闹哄哄的打完架便杀上门来寻仇,但今天李有庆实在是急火攻了心,乱了心智,在娘死爹落难这种毫无思想准备也不可控的天灾人祸面前,悲伤离痛中的他再来个黑店遇盗贼。本想自已已然是个合法的公民,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理所应当会受到警察的保护,会还他一个公道,会把那对开黑店的缺德夫妻绳子以法。但李有庆失望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警察全没个好东西,跟那店老板全是一伙的,还结伙打了他,他恨,他气,他冤,老天爷您睁开眼啊,我李有庆也想学好,可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全部的失落都在此时化为了一腔悲愤,报仇雪恨,他是个贼,可他也是个男人,是条汉子,拼了,他血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江湾小馆进进出出的人们。 江湾大堤上,一辆警车飞快的疾驰着,没有拉警笛,在小馆门前停下,下来三个警察,走进了小馆。这远望中几乎无声的举动,惊着了李有庆,他庆幸自已没有急于动手,原先的计划是等到天黑,还好,否则他又会被抓回派出所,说不定立时马上,他又会被戴着手铐送回那才刚逃脱的虎口,大西北监狱,他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又恨恨的咬紧了牙根,该死的警察,这黑店说不定就是官匪私通的窝点,此刻那黑店老板肯定在和黑心的警察分赃了,他们肯定在开心的分着他的血汗钱,他劳改几年的血汗呀,悻悻着,他怒火满腔而又无奈的望着那远处的小馆,直至店老板夫妇与三个警察一块儿走出门上了警车。 其实这一回李有庆还真真正正的又误会上了警察 ,还真正的冤枉了派出所这三位走进小馆的民警,在李有庆大吵大闹,大打出手的在派出所上演了一场武打行之后,又经大西北监狱证实了李有庆的表现,确实存在这监狱颁发的一万块奖金,警察们也觉得当时的处理太简单武断了些,毕竟改造好的犯人就是合法公民,应享有公民应有的权力,没有仔细问案就简单下结论,在某种程度上对李有庆是种刺激,要知道才释放的犯人在心理与行为上是与社会脱节的,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这工作是派出所的本职工作,而结果弄成这样。派出所长当即批评了值班警察,并且安排对这一万块的失窃案立案调查,重新去江湾小馆现场取证,店老板夫妇重新录笔录,并且传讯昨天在小馆里就餐的顾客以及有关人等,安排完了这一切,是在李有庆从派出所逃之夭夭之后,这一行为让派出所所长不解,这李有庆跑什么呢?这么一大笔钱,不要了吗?而且是他的合法收入?一般人的心理肯定是到处喊冤,说不定还上访呢。就这么跑了?这在常理上让人解释不通,怎么一听大西北监狱请他回去就跑呢?派出所长问当值民警:“你是怎么和李有庆说的?你是说请他回去?还是抓他回去?”当值民警刚挨了顿批,正忐忑着呢,便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我说的很客气的,说是请他回监狱一趟,还说协助政府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另一警察为同事辩解道:“当时李有庆情绪失控,大打出手,拿茶杯砸了店老板,现场乱成一团,不得已,把他用铐子铐上,才老实了,许是吓着了,索性跑了。” 入夜时分,江湾小馆还是漆黑一片,看来今夜店老板是不回来了,李有庆沮丧而失望的呆坐着,眼睛没有焦点的直视着黑暗中的前方,象尊泥胎,他的心,脑,身体也似乎停止了生命症状,他就这么静止着,一切都在暗夜中凝结着,四周除了江风便是一片死寂。不知什么时候,一辆中型大卡在江堤上犹犹豫豫的开着车灯也不是很明亮,只照着前面的路,似乎在暗夜中摸索着前行,开到江堤中央李有庆藏身不远处,只听到一声沙哑粗壮的男声:“好象没人,就此地吧,都下来。”只见卡车的后车厢挡板被拉了下来,车上跳下了五六个身影,黑暗中关了车灯,黑夜象掉进了深坑一样更黑了,不一会儿便有几只大号手电筒亮了起来,照着地面,几个人就着那点亮光,把车上的一桶桶,一袋袋东西七手八脚的弄了下来,拖的拖,抬的抬,几个人分工协作,一个个紧跟着把那些个从车上卸下来的东西从河堤上往江里推下去,动作神速,极熟练的象是做惯了这种劳作,不一会儿那一大车东西便如数被推到了江里。 李有庆一动不动的在暗夜中睁着眼睛看着这伙人,感觉这帮人好奇怪,倒什么东西好似怕人看见似的,要夜半三更?即然往江里倾倒,必定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铁定是不要的东西,那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车运人搬的,是垃极?建筑垃极?那随便弄个什么没人的地方,一倒便是了,省事。也不用特意的跑到江岸大堤上来,他们做什么?他猜不透,也不愿多想,此时他自已都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呢,理也理不清。正想着如此,久坐的腿很是发麻,他想动一动,没成想大概是惊动了草丛里一只沉睡的蝎子,那蝎子也不假思索,半夜搅它清梦,恼怒之余张口便是狠狠一口,这一下子蜇得李有庆“奥”的一声直跳起来。你想想夜半时分,荒漠河滩,树影怪声,本已阴森诡密,再加上树丛中原地一下子夹着一声怪叫,直跳的老高的窜起一人来,胆再壮的人也会被惊的肝胆俱裂,何况江岸堤坝上的那伙人确实是在干着缺德的勾当,本已是东张西望,鬼鬼祟祟,此时再被一吓,几个人同时惊呼出声来,哇呜的,李有庆翻翻白眼并不想搭理这帮人,他慢悠悠的转身想离去,没成想一起身便被几道近距离如探照灯一般的手电直射向脸面,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不由的怒骂道:“找死呀,把电筒拿开。”那一伙人还是照着他,其中那沙哑粗旷的声音问道:“你干嘛的,半夜偷偷摸摸的藏在此地干啥?”本身没好气的李有庆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出开口便骂道:“干嘛,干你妈,你们半夜时光开着车子,偷偷摸摸的到这里干啥?见不得人呀?刚往江里倒的是什么东西?说。”不说此话还好,这话一出口,那对面立着的一伙人瞬间禁声,不一会儿那粗旷的大嗓压低了道:“快上去把他弄住,千万别让他喊出声,别象上回那样。”瞬间几个人一下子拥到面前把李有庆堵着嗓子按在地上,象捆粽子似的四马攒蹄的捆了个结结实实,接着那声音又指挥道:“动作快点,把剩下的一起弄光,赶快的上车走人啦。”李有庆被堵着嘴,只听见稀哩哗啦一阵响,车上搬下的东西已然全部倒入江中,“走走走,快走。”“那老板,这地上的这人怎么办?”略一静场很快的粗大的嗓门又发话道:“先把他弄上车,开一段再说,否则咱刚一走他报个信,我们走不脱的。”那五六个人显然训练有素,李有庆只听见卡车发动着,身子已被那几个人拎上了车,彭一声扔在了卡车的当间,那五六个人围着他坐下,车子在暗夜中飞快的急驰,李有庆只感到颠跛的车厢不时的在跳动着,耳边的风呼呼的,那是车子开的太快而掠过的风,他们是谁,要把他带到哪儿去?他们要做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在李有庆四马攒蹄的大脑与身子里游动着,但就是出不来,因为他被堵着嘴,出不了声,手脚也一动不能动,不过李有庆想即便是他行动自如,他的问题这帮人也是不会回答他的,对他们的身份,以及为何要如此对付他,他只能猜。 自从踏上故乡金华这块土地,李有庆便惊心动魄的没有停过一刻,无论从大脑到身心,都是一波连一波的天灾人祸,但自从他逃出派出所之后至今,被人捆得结结实实至此,这倒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惊险,卡车飞快的开着,在夜黑时分,他感觉已然开出城,到了郊外,但丝毫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车上所有的人全都不发一言,只是在黑暗中随着车的开动晃动着黑暗中依偎在一起的身子,不时的与他有些碰撞。从昨晚醉酒吐了个空空如也,到今早的报案,直至派出所的全武行,李有庆已然耗尽了身心中所有的精气神,他只感到浑身无力,一天水米没打牙,那本来有如万马奔腾般的急火攻心的恼怒,此时已然转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恐惧。他们要对他做什么?杀了他吗?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何至于?可是他们无缘无故绑了他,看现在状况象是绑架了他,绑他何来?他又不值钱。但脑子想破也想不出个究竟的李有庆,在极度疲惫中,在卡车的晃动中居然想瞌睡,但他努力的睁大眼睛,不能睡着,他不敢睡。正当李有庆与疲劳,瞌睡,饥饿,寒冷全力抗争时,那粗旷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这回那声音一点也没刻意的压低,而是中气十足的大声喊道:“前面到那条河浜就把这人弄下来,不能让他晓得咱们到哪块地界,省得到时来找后账。”卡车停了下来,李有庆感觉到自已被绑得已然失去知觉的手脚正被人松绑,那几个人摸黑把他从车上拖了下来,松开了绳子,他刚想活动一下手脚,只觉得后屁股上狠狠的挨了一脚,他身子往前一扑,仆嗵一下子他感觉自已掉进了一条河里,来不及活动的手脚便不太灵活的胡乱扑打了起来,在呛了一大口水后,他的神智似乎都有些模糊,本能的只想抓住点什么,但手伸出去抓到的只是空无一物的水流,他的身子如失重般不由控制的被湍急流淌的河水带着顺水飘流着,渐渐的感到身体内的体力,体温在耗尽,他的意识在逐渐的消失,水呛得肺火烧火缭的疼痛,他感到身子在下沉,脑子里残存的最后的一个意识是,他要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