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伯是乡下的一户农人。 膝下得一儿一女。 可早年女儿嫁去了外地,没有再回来过。 而儿子前年上山打猎时不慎摔下陡坡。 被人发现时早已死去多日。 尸首都被野兽啃得露出了半副白骨。 后来儿媳妇儿受不了清贫的日子便改嫁了。 如今只余他和老伴一起抚养不过五六岁的小孙子。 一个种地,一个做些手上活计。 勉强糊口。 可前几日他摔伤了腿,农活只能让老伴做了他才有空出来看个腿伤。 不知是不是因为也在相同的境地里,杳纨总是会对这样辛劳的老人家格外的怜悯和敬重。 偏偏她能帮的最多也不过是偷偷替他付一部分的药钱。 多的她也拿不出了。 幸好这世上还有像他们药房的两个东家和大夫们这样有钱又好心肠的人。 是许伯的运气好。 也是她的运气好。 阮沚点点头,“老人家要是不介意,以后可以挑些好的蔬果送到药房来。我们按市价给您结钱。” 杳纨又在心中吃了一惊。 向来只凭自己喜恶的阮东家能做好事她不惊讶。 只要他愿意什么不行。 可是在帮助他人的同时还能顾及到别人的自尊心,那就很是难得了。 这样一想,她心中那种奇怪的情绪便又多了一分。 欸。 随后那老人家感恩戴德地谢过便走了。 好似没有发生刚刚那段对话一般,阮沚斜睨了她一眼后微扬地眉角浅笑,“既然你抓药这般熟练,让我考你一考。” 杳纨见他又要找机会寻她逗趣,又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便只好笑道:“那东家请说。” “我报哪个药名,你就得在三个数内拿给我。晚一个数就算你输。” 药柜子的每个抽屉上虽然都贴着药名,但品种繁多各有用途。 不熟悉的人极有可能就会看花了眼。 许久都不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味药。 “那输了有何惩罚?” “扣例钱。” 杳纨咋舌。 这东家也忒不要脸了。 整日变着法地想要扣她例钱。 还好她向来兢兢业业,没有让他找到扣例钱的机会。 可人家是东家你有啥办法,只好悻悻道:“那您说呗。” “嗯……” 阮沚摸着下巴找了个舒服地儿靠着,“千里光。” “在这儿。” 杳纨稍一思索,很快在左起从下往上数第三排第六格找到了千里光。 “三白草。” “喏。” “五培子。” “那儿。” “茯苓。” “这里。” “没药。” “络石藤。” “这个。” “最后一个。蛇床子。” 杳纨想了想,“在这个柜子最上头右起的第五格。” 说着就要提着裙摆踩着脚梯子上去够那格抽屉。 阮沚见状忙帮她把脚梯子扶稳了,“得了,算你不笨。” 然后又冲她低头一笑,“好好工作,不然中午不给饭吃。” 杳纨点头称好。 看着他往诊室里走的背影,她突然想到如果不是事先问了章大夫,也许帮爹爹看病的事东家也是愿意帮忙的。 但好像比起阮东家,她更愿意去的是章大夫。 因为什么,她很清楚。 就在几步外将方才一切看入眼中的芙姐从鼻腔出了一声气。 哼。 狗男女。 很快就到了杳纨和家人约好来春城的那天。 她趁中午休息的时间赶到城门口去接娘亲他们。 还好刚等了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了春儿探在车窗外那颗不安份的脑袋。 春儿这小家伙太久没有回城里,定是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再等些时日就该想办法把他接来城里上学堂了。 希望他到时候不要觉得不习惯才好。 将他们安顿妥当后,这才又回了药房。 今天是今年在药房上工的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除夕了。 药房老老小小都要回家过年了。 要等到初六才会重新开张。 她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话说听到某东家要回家几日的时候,她心里还真低落了一瞬。 不过好在只是那么一会儿,稍稍转念想想就又摆正了自己位置。 走了也好,她也能冷静一下。 等一等。 她为什么要说也? 岁除夜,家人团聚。 今天娘亲下厨,祖母帮着打下手,祖父在烧灶火。 灶房里没有她的活儿,她只需要和春儿一起把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就算完成任务。 这活儿不难,就是得多花点时间。 听那日带她来看宅子的中间人说,这屋子已经空了有大半年了。 无人照看,桌椅橱柜上都盖了厚厚的一层灰。 偏偏她又整日都得忙药房里的事务,不好外出太久。 是以也没什么时间来打扫。 只得匆匆在前一日把床铺给整理了。 好叫他们到了以后有个休憩的位置。 “阿姐,这房子真漂亮。虽然比不上咱原先的家,但是比杨花村的已经好太多了。要不少钱吧?你哪来那么多钱?你不会真被哪家的老爷给看上要去做小了吧?” 春儿接连问着,毫无遮拦。 杳纨嗔了他一眼,佯作怒意,“擦你的桌子。” 春儿撅了撅嘴,小声嘀咕:“可人家都是这么说的嘛。” 这话正巧被进屋拿围兜的李老夫人听到了。 忙慌里慌张地制止了他,“别跟你长姐这般胡说八道。” 继而又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提及此事。 可敏锐如杳纨,自然是察觉到了。 其实她也知道。 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做事即便安分守己也总是会有些风言风语的。 上次坐那辆奢贵的马车回去想来更加增添了一份他们说闲话的素材。 不过无妨。 她问心无愧。 换句话说。 即便有人真的迫于生活压力而给哪位富贵人家做了小,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你怎知人家是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没有到人家那份上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只是她觉得自己还没到卖身的地步。 她还能再努力看看。 杳纨装作没听清,继续擦着窗棂。 这灰都嵌在雕花里头了。 可真难擦呀。 也不知东家上路了没有。 刚刚听祖父说今日夜里可能会有风雪,希望他能知道找个地方避一下。 不过应该是自己瞎操心了。 东家那十指不沾阳春水出门都要骑马坐轿的主儿,怎么会舍得让自己被霜雪冻着。 想到东家那撒泼耍赖的样子她就想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