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那位过世的好友,阮沚也难免感伤。 “是啊,当时众臣皆在。那杯酒我若不喝或稍有犹豫就是藐视皇家威严,也是摆明了要与五皇子作对。就是那么一步之差,他们当即便能寻出诸多罪名扣与我头上。三娘提醒我不得,只能假装与我置气抢了酒杯。” “你当时执意要将她的牌位以偏房之礼供入阮家宗祠,你母亲与一众叔伯皆极力反对。我记得那时你说:那姑娘如此待你,即便不能以正妻之礼迎她过门,但此等心意足以入我们阮家宗室。” 那话一出,在场之人再无一人反对。 “你这般有情有义,若你祖母还在,定会十分欣慰。” 阮沚拿指尖醺着不小心洒出来的茶水在案几上反复描摹着。 这样说来他都有些记不清三娘的模样了。 只记得她七窍渗血倒入他怀中,却仍不忘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 大抵这辈子都忘不了了吧。 他岂会不晓得她的心意。 只是当年他一门心思便是如何兴利捍患报效君主,根本无心流连儿女私情。 常去她酒肆不过是那儿地处城中繁华之地,方便他与友人相聚罢了。 从头至尾我都只将她当做知己而已。 “最讨厌那种假借红颜知己的名义,随意骗取姑娘们真心的男人!” “嗯! 就是寻了一个不怎么正当的正当理由占别人便宜! 有本事你就把人家抬回家呗。” “对啊对啊。” 杳纨越说越气愤。 “而且啊,我前些日子还听我侍女说他刚花了好多好多钱赎了一个歌伶的身。” 花未时说。 “多少钱啊?” “好几百两呢。” “好几百两?这么多啊。” 杳纨没见识地惊讶了。 几百两啊。 那足够她在春城买一套三进三出宅子和不少的田地产业了。 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 出手当真阔绰。 “三娘去前一日还托我帮她寻找妹妹,说是当年一同被卖来苏临时失散的。前些日子我的人找到了她。我让路佑以我的名义将她赎了出来安置在外面的宅子里,希望能够稍稍慰藉她的英灵吧。” 案面上阮沚描画的手指不停,声音却一沉再沉。 “这两年你对此事始终三缄其口,但我知道你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就当替他们活下去吧。这世间美好之事,唯有活着方能得见。你也该释怀了。” 阮沚点点头算是默认了阮老先生的话。 这道理他当然知道。 只是如果他从前未曾那般张扬狂妄,也许就不会祸及身边之人。 三娘也不至于枉死。 “莫提从前了,说说那位花家二小姐吧。” 说起来他这小孙子好似命犯桃花。 从小到大身边就没少过姑娘为他前赴后继。 不过看他这不温不火的模样估计是另有打算。 罢了罢了。 他们阮家也不缺能生娃的。 就由他的喜好去吧。 “花家二小姐?” 阮沚想了想,“听闻她是个名满苏临的才女。三岁识字,五岁成诗,十岁就能写得一手的好文章。” “那你们可会过面了?” “没。大家小姐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说她至小到大从未下过她的秀楼。” 你说这种小姐跟半瘫痪的人有什么分别。 她写的那些诗与文章大多也是些无病呻吟的东西。 既无灵魂,也无情怀。 为赋新词罢了。 “那你母亲那边你打算如何交待。” “我不想娶,她还能押着我进洞房不成。” 而他所口中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正远在春城的某个药房内卷了袖口端着盘子与他的心上人高高兴兴地往灶房里走。 她二人刚对某个素未谋面的负心汉口诛笔伐了个高兴。 并在这讨伐声中将该洗的都洗了个干净。 一点也没耽误事儿。 “我去烧点水,一会儿你洗漱一下早些休息。” “你要烧水啊,那我帮你劈柴,我看外头的柴不多了。” 章大夫披着长袍立在窗口往下看那个扛起斧子就准备劈柴的少女,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这是大司马家的二小姐? 隔壁武馆的二当家吧。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药坊又新请了个打手呢。 是日。 芙姐在无所事事地翻白眼。 小夏在百赖无聊地裁包药用的纸。 杳纨在趁着日头正好的时候晒被子。 苏老先生在清上个月的账目。 而在药坊里闲逛未遂的花未时则成为了第三大夫新一轮夸奖鼓动的对象。 大意如下: 啧啧,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水灵呀。 来来来,老夫免费给你把个脉哈。 哦哟。 这身体健壮啊。 姑娘多大,许了人家没有啊,我家有个小侄子只比你大一岁噢。 你要不要考虑着见一见啊。 花未时听得一愣一愣。 若不是因为他的笑容还算和善,她都要以为眼前这位须发花白的老爷爷还兼职做人贩子呢。 毕竟这些问题单个拎出来她都晓得,可合在一起问就实在是晕了。 虽然不怎么明白这位老爷爷的话,但实在觉得他亲切热情得很。 于是投缘的两人聊得更火热了。 在边上翻白眼的芙姐也翻得更加起劲了。 这时章大夫突然掀开帘子出了诊室。 手上还拿了几张裁得方方正正的纸。 他的后头跟了一对夫妇。 年岁大约三十上下,男子由旁边的妇人搀着,手抵着胸下一寸处面色痛苦。 而那妇人脸上隐有青紫色的淤伤。 “大夫你的意思是不打算替我治病了吗?” 那男子问章大夫。 带着怒意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传进前堂所有人的耳中。 原本各自忙活着的人皆侧目看去。 章大夫微不可闻地深吸吐了口气。 回头看着他,“如果阁下是个惜命之人章某作为医者自当竭力救治。可阁下按我的方子服药了吗?听我的嘱咐忌酒了吗?阁下如此,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你说吧,要加多少钱。爷给就是了。” 那人十分不屑。 这些大夫就是喜欢装模作样地假清高。 不就是嫌诊金不够嘛。 章大夫面色不改:“我口中说出去的话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一听这话,他身侧的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章大夫我求你再救一救我丈夫吧。我日后一定监督提醒他滴酒不沾,求你不要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