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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照伏龙显

暗室中,窥不见任何光。枯木门倏尔被打开,光芒漏进来,洒在室中人身上。  逆着光,她撩起凌乱的杂发,眯起眼,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于是,吐出一口气,问:“你是谁?”  那人蹲下,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她适应了光,也终于看清他的模样,先前的记忆霍然倒出,不由惊呼一声,厉声道:“他在哪里?这里是哪儿?你要干什么?”之前所有的镇定、所有的骄纵瞬间化为乌有,她挣扎着、用尽她的所有去挣扎。  “呵呵,”那人轻笑,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的每一寸表情,“你可知,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死了?”见她停止了一切动作,脸上充斥着疑惑,他再度启唇,“对我而言,他已无用,你还有用,所以,我杀了他,留了你。”  “你!卑鄙!无耻!”她抬起手,颤抖着,指着那人,“明明是你说……”  “那又如何,我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怎么,殷大小姐原来会伤心啊,可怜你对他一往情深,他却以此为筹码利用你,杀你父亲,夺你家产,事成后,还想杀了你,一了百了……”他步步逼近殷芙,直至她捂紧耳朵,反复喊着“别说了”。  “说!地图在哪里?”他是笑着的,可语气里透尽了阴冷,“你告诉了我,或许你还有一条生路,你可知,我忍了你很久,昨夜那时,我恨不得把你当即千刀万剐!说!我可没这些耐心!”  “哈哈哈——”她凄然长笑,缓缓合上眼,“那就把我杀了吧!”  像是料到如此,他缓缓吐字:“我不会让你死,只会折磨你,折磨到你说出所有——我想知道的事。”  字字铿锵,迫使殷芙艳丽的笑容僵住。接着,他低唤:“进来吧。”  尔后,殷芙看到一窈窕人影立于艳阳下,晃晃然,令人睁不开眼,只见那人神情淡漠、步步上前,若不是此情此景,若不是那人头上诡异至极的白簪,她真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女。  可惜,那不过是过眼浮华,究其本质,那人于她而言,只会是铩羽修罗。    飘雪几日,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停雪的那晚,正值年末——空灵幻界的除夕。  那晚,日雪积淀,华灯尽上,整个丝箩笼罩在节日的喜庆氛围中。立于客栈高处凭栏眺望,可以望见灯火阑珊下的热闹街市,甚至连七零八素的吆喝声都在耳边作响。  不知不觉,已经是在丝箩的第四年。  伏音坐于厢房,抱膝遐想,想起赤凌说,夜晚有灯会,邀她前往,又想起画烛抑制不住笑意,告诉她,明天就回西城。耳边响起爆竹,她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烦乱,辗转反侧,欲说还休。  鞭炮骤响,想起与赤凌的约定,她穿上衣袍,赶至楼下,却见伏小林一脸贼笑地盯着她,道:“良辰美景,大好佳节,小音子装扮不俗,面露潮红,是要会谁去?”被她反瞪一眼,小林也不闹,一副真理了然于胸的模样,慢慢悠悠继续说,“听白脸说,向西走百米,有百灯齐汇,你莫不是去那里赴约,想着过了几日,他日再见也不知何时何景……”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与哥哥逛逛集市罢了。”说完,她便绕过小林走到门外,不顾后者一脸错愣的表情。  小林从失去依荷的痛苦中挣扎回来,就免不得拿她和子夜说事,总是把画烛搁置一边儿,说他俩如何如何。她不知自己与子夜何时得罪了这个付小少主,竟在不知不觉中登上了八卦的顶峰,也难怪这几日画烛看她的眼神都饱含着怨怼。  苦笑一声,不知不觉中,她已到了相约之地,在一片花火簇拥下,赤凌身披紫衣狐裘立于其中。  见她来了,他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走进,又随手牵了一盏花灯,递给她,柔声问:“喜欢吗?”  接过灯盏,她轻点下头,思前想后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赤凌,我、我想了很久...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那天,你说……”  “伏音,你看这面具怎么样?”似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赤凌指着货摊中一具银白面具道,语气中透着笑意。  “啊?”尚未反应过来他所言,她就见到赤凌将那面具戴着脸上,又顺手将一旁的花脸猫面具递给她。  刚想吐槽手中的花脸猫多搞笑,跟上次子夜给她那面具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在抬眼看见赤凌的一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那一刻,她分明是看到了南瞑澈。  天空绽放着五彩的烟花,照得眼前的面具闪闪发亮,手中的花灯应声而落,周遭的游人难抑好奇纷纷回望。  “你,”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男子,她不知该做怎样的表情,“到底是谁?”  那一刻,她只觉得原先过往,似天上流光,在绽放的瞬间被炸得粉碎。    焰火一声声响起,引得众人纷纷望向天空,无暇理会这寻常巷陌突生的变故。  不理会她的问题,他扯出一抹笑,慢悠悠问道:“不知手中面具比起容子夜给的,如何?不知天上烟花比起往年,如何?不知地上积雪比起幻璃,又如何?”这三个“如何”问得伏音黯然,他弯腰捡起花灯,重新递向她,“王妃已然在此小城待了四年,如今玩够了,玩累了,也该回去了。”  ……朦胧的雾霭,平静的湖面,吹箫的人。  再遇赤凌时做的那场梦,原认为应是赤凌,现回想起来,当时的吹箫人却是南瞑澈无疑,原来梦早就给了警示,是她未曾意识到罢了。  任由他递着,她收起心中惶恐,道:“陛下真是好计谋,扮作赤凌接近我一年之久,又撤下城门画像,使我放松警惕,真是守株待兔,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赤凌呢?你怎能够易容成他?真正的他在哪儿?”  “你凭什么以为我是易容,而不是……”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在她耳中嗡嗡作响,“真的他?”见他提着花灯缓缓逼近、微微吐气,伏音不由退至瓦墙,鼻中气息宛若梅香,亦如赤凌无异。  “你、你骗人!赤凌从小就和我在一块儿,怎么可能是你。”她的心开始忐忑不安,侧身避开他的目光。  看她如此,他便不再深究此事,话锋一转:“你先前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知是何人,得我王妃如此青睐,连她打小最爱的赤凌哥哥,与他相比都得甘拜下风?”见她不语,他挑眉,“让我猜猜,莫不是……容玦,容子夜?”  “是不是他,与你何干?”伏音推开他,理理衣袖。  “你可别忘了,我的小王妃,”他覆手一挥,挥灭了手中花灯,“裴渊是他的舅父,幻璃朝野上的变动,你父王的无故离世,跟他脱不了干系。”  “陛下真是说笑了,”伏音面色不变,讥讽道,“幻璃朝内朝外的祸乱,不正是您一手促成的吗?”夜探殷府后,她心中存疑,趁容玦不注意,威逼利诱着朔月说出一切,至于其中过程曲折,在此不议。  “哦,我怎不知?”微微上扬的语调更激起伏音的愤怒。不承认!好!  盛怒之下,她将朔月告知的可耻行径,一股脑全盘说出:“你身为南瞑国君,却一而再再而三干预我幻璃国事,派裴渊间隙我哥与父王的父子情,从而控制朝野,又令简夕制造祸乱,再乔装成赤凌来到我的身边……你在不知内情的百姓面前惺惺作态,表现出一副多情君王的模样,得尽天下人心;又在‘苦’寻我三年未得后,找到一替身,以挡众人悠悠之口,如今,又何苦寻我?南瞑澈,你究竟有何居心?”  “他原是这般告诉你的,”没有任何惊讶,他了然一笑,用手挑起她下巴,“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当真是很蠢呢!”见她目光凶煞,他不以为意,不及她有其他反应,已然放开了手,正色道:“你若想知道真相,想见到赤凌,明日辰时到城门口,随我去南瞑,当你的王妃;你若是不想、不去……休怪我无情,我会杀尽丝箩千人,来做你的陪葬!”  焰火如啻惊雷般在耳畔响起,她终是勉强笑了笑:“不知陛下因何如此看重我,想必宫中比我出色的女子多的是。”  南瞑澈收起肃容,没有直面回答她,却是倏尔温和一笑,又似是叹息:“伏音,你我已错过了三年,我不想再错过了。”说着,他顺手轻抚她脑后发髻,伏音不由一怔,忽略了他眸中转瞬即逝的厉色。    客栈中,袖儿忙着收拾行装,画烛被付伯拉去下棋,一面苦思下一步的走向,一面屏蔽着付伯突发奇想地感慨。他说什么“孩子大了不由人”,这让画烛听着很无奈,只得一口一个“老伯”地叫着,转眼见到容玦衣沾雪渍、风尘仆仆地归来,更是欢喜,搁下手中棋子迎去,一声声“子夜哥哥”唤得那叫一个香甜,引得一旁小林口中啧啧不断,嘟囔一句:“好歹是一城郡主,一点都不矜持!”  听到这句话,小郡主便不乐意了,掐个腰,扭过头,傲然一句“矜持能当饭吃吗”便令小林当即闭了嘴,转身又对她的子夜哥哥甜甜一笑:“雪停了,我们明早就回西城吧。”  “郡主,明天,我还不能走。”  听到容玦换了客套疏离的称呼如此言说,画烛刹时变了脸色,眼泪不由自主地溢出,哽咽道:“为什么?”  “属下还有事情没有查清,还有诺言没有兑现。”  “你果然还是为了她,”她小声嘟囔一句,又抬起头来撕裂般的宣泄,“她凭什么还使唤你?凭什么还留在这儿?现下她早该遂了南瞑澈的意去那儿当他的王妃!”语毕,小林怔了怔,嘴巴张大,转头看向付伯,却见后者好似知情般叹了一口气。  “就是,依袖儿的话来说,容公子也太纵着她的性子了,她当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小公主,认为全世界都是她的幻璃城?啧啧……”袖儿边整衣物,边附和道。  “原来郡主就是这么纵容自己侍从的,许她能够私自编排他人的权利。”这句话冷不丁地冒出,将画烛从宣泄中唤醒,也令袖儿闻之一凛。  若不是小林目力极佳,他很难从容玦不温不怒的表象中看出蕴含的盛怒,也很难留意到大厅之外的身影。他终是开了口,涩涩道:“小音子……哦不,公、公主,你来了。”  画烛倏然一惊,转身恰好对上伏音明亮的眸子,讪讪道:“伏音姐姐,我刚才……”她刚想解释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下,立于原地,沉默片刻,看向别处,大声说:“刚才我所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想必你也都听见了,至于袖儿所言,确实不该,我撵她走便是。”言罢,但见袖儿跪地,惶然叫着“奴婢错了”,又匍匐到画烛面前,一遍遍磕头,反复叨念着“别赶奴婢走”。  “画烛。”伏音走上前轻轻拉扯她衣袖,低声唤她。  “别这么叫我!”小郡主甩开她的手,“你早已不是幻璃公主了,凭什么还这么叫我!”  “郡主!”  听见容玦呵斥,画烛更加愤懑,声音带了哭腔:“容子夜,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行,你愿陪她留在这里,你陪便是,本郡主我不稀罕!”说完便踢开袖儿上了楼,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小郡主发起脾气来真难伺候,”付伯啧啧嘴,指了指跪在地嘤嘤而泣的袖儿,“你,别哭了,你家主子在气头上,一会儿等她气消了、哭累了,递杯茶,她自然会留下你,”又抬眼端详容玦许久,终是将后者定义为“祸水”,拎着小林无比叹息着走了。片刻间,大厅里只剩下伏容二人。  “子夜,你不该留下。”伏音面上无悲无喜,留下这句翩然而去。  耳畔仍响炮竹声,容玦苦笑,一声一声,不知笑自己,还是笑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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