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林一阵热血沸腾,浑身都有爆炸的感觉,他慢慢地合上了笔记本,起身轻轻地出去了,他靠在窑门口东侧的碾盘子上,望着深沉的苍穹,在思考着遇罗克的精神世界……
许久许久,加林才又回到了窑里,坐在炕上,拿起了剪报。
高加林继续翻着,这是一九七九年五月《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敢为真理而斗争》的长篇报道,还有六月五日《光明日报》记者陈禹山写的长篇通讯《一份血写的报告》在《光明日报》第一版上发表。加林仔细地翻着,两篇报道从不同的角度,写文革期间,曾任中共辽宁省委宣传部干事的张志新同志怀着对党对人民的赤胆忠心,反对林彪四人帮的倒行逆施,被定为现行反革命,于一九六九年九月被捕入狱,遭到残酷的迫害。一九七五年四月四日,惨遭四人帮杀害,年仅四十五岁。一九七九年三月二十一日,中共辽宁省委为她平反昭雪并追其为革命烈士。另外还有两篇剪报,一篇是《走向永生的足迹》、一篇是《她是名副其实的强者》,后面还附有雷抒雁为张志新写的长篇抒情诗《小草在歌唱》。加林一边吸着烟,一边仔细地看着,有时竟一个字一个字地品着……
贾老师的剪贴本厚厚的,加林不停地往里面夹着纸条,遇罗克,张志新,和这些人物相比,自己简直就没有一点资格活到世上。
加林回想起自己刚回家的那段时间,有时不经意间,他也曾有过过激的想法,但这种念头一闪,就立即又被否定。因为他的骨子里沐浴着党的阳光,受过革命传统的教育,接受过英雄人物模范事迹的熏陶,那些英雄人物的高大形象在不断地撞击着他的灵魂深处:山西云周西村面对敌人铡刀大义凛然的刘胡兰;舍身炸掉敌人碉堡的董存瑞;上甘岭鏖战中冲锋陷阵扑向敌人枪口的黄继光;潜伏战中,为了不暴露目标,在熊熊烈火中永生的邱少云。还有那吴运铎,戴碧荣,张海迪,他们身残志不残,时刻和病魔抗争,向命运挑战。他还记得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中的十八名伤病员,都能成为十八棵青松,难道我还能被生活中的恶浪击倒,站不起来吗?那我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跑到哪里去了。
加林往坏处里想,还有文革时期的一些风云人物,蒯大富、张铁生、黄帅、李庆霖等反潮流的英雄们,想当年,他们是多么的风光,现在失势了,受国人歧视,而人家不是照样地还活着,照样地追求自己的事业。还有那些文艺作品里面的人物,像《天云山传奇》里面的罗群;《灵与肉》里面的许灵均;《芙蓉镇》里面的秦书田,在共和国蒙受灾难的时候,他们被打成右派,政治上遭迫害,生活上受磨难。然而,他们都能与命运抗争,顽强地生存着。自己目前的处境,虽说不好,但我高加林和他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无数的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作为活着的人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抛弃呢?
想到这里,对社会的不满,对人生的悲观以及感情生活的失落在高加林心里所沉淀成的块垒一下子释然了。
高加林放下剪贴本,躺在炕上,深深地思考着……
多少个不眠之夜,高加林就像个夜猫子一样,书看累了,或情绪低沉时,便踽踽独行在野外的小路上,一边走着,一边吸着烟……
这天夜里,高加林断断续续地将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看完了。合上了书,他一边吸烟,一边在默默地思索着冉阿让的曲折人生,时间在高加林的烟头上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的心绪也慢慢地有所调整。虽说夜深人静,但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高加林离开了家,他的灵魂好像附着在一个伟大的身影上。他在漫无目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站在了村子西边的牛头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