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远离了浑身绷带的黑手党干部大人，水原凛心情十分复杂——她有点儿同情选择跳河这种死法的太宰先生。　　不是不知道港口黑手党，不是不知道五大干部。她的界限划分清晰，因此太宰治方才在她心中不是黑手党，只是一个想跳河的漂亮少年。　　至于选择跳河这种方法……怕不是自杀玩多了脑子出了毛病哦。　　她平静地想，只有智障才会跳河自杀，因为忒麻烦，成功率小得很。　　——水原小姐并没有意识到她立了Flag。　　　　路上堵车，司机颤颤巍巍，说:“小姐，不要紧吗？要迟到了吧……？”　　她把头靠在车窗边，不说话。优代会意，说井上先生就看着吧，不会迟到的。　　话音刚落，拥挤的道路瞬时散去了大半车辆，宽敞极了。　　井上:“……？？？”咋了？？　　水原凛偏过头说:“没事，井上先生开吧，不用管。”　　井上是新人，代替回老家结婚的别府来当几天司机。先前虽听说过水原家大小姐格外不近人情的闲散性子，却不了解她拥有如此性格的原因。　　于是一瞬间就被镇住了，踩油门之前回过头，深深地注视了水原凛十来秒。少女的目光极为坦荡地迎上去同他冷漠对视，看不出半分疑惑。　　她只觉得新来的井上可能脑子不大灵光，因他看她的目光太像看活佛，奇怪，可笑劲儿的。　　　　兜兜转转，神的女儿没能迟到，还提前十五分钟踏进了校园。　　平心而论，水原凛不想上学。　　老父亲在她临行之前给她打了电话，大意是说闺女啊你好好学习，又托她给希望之峰的校长雾切仁先生捎句话，也就水原家同希望之峰和谐永存尔尔。　　水原凛彼时极乖巧地应了，恬恬柔柔。老父亲看她乖顺就极其心悦，又告诉她私宅已命人准备好了，上学期间就住学校旁边儿的小洋房吧。　　被资本主义荼毒的水原凛登时也十分心悦，甜甜地说谢谢爸爸，我一定不辜负资本主义……不，水原家的厚望！　　　　于是她现在迎风而行，独自走在希望之峰的小路上，漫不经心地低头打量花花草草，在心里头疑惑希望之峰是怎么在三月份找到玫瑰花插上的。　　水原家没花钱把优代砸进预备学科陪读，一是觉得不值当，二是因为……同大小姐搭上关系的事情，能求得善终的往往只有大小姐一人。　　她悠闲地乱逛，走过了学生宿舍，近乎是拔地而起的悦目建筑，像十神家旗下的五星级酒店般光辉堂皇。　　“御手洗、罪木、七海、澪田、花村、左右田、田中、终里、二大、狛枝、九头龙、边古山、索尼娅……”　　“——水原。”　　她轻声念出自己的姓氏。　　水原。水原。水原。　　只是水原，不是凛。　　……没有凛。　　　　片刻后她扯出一个假笑，冷淡又倨傲，波光粼粼的青色眸子里也尽是黑暗。女孩儿垂睫，手指轻柔地划过名牌上她的名姓，又仿同灼伤一般极快地退回去。　　她收回目光，秉持着一贯的深重冷静退回，却没太在意，一个晃神就撞进一个的温热胸膛。　　水原凛退开一步，挑起眉，表情诚恳地同人家说抱歉。　　被她撞着的是个男孩子，呆毛挺可爱的，这会儿手指正绞着头发，不知怎的脸有点儿红。　　过了一会儿男孩子缓过来，连忙说:“没事没事……”又注意到她的校服，压低嗓音说，“……小姐，是本科的吗？”　　她这才悠悠地转了目光，打量了一圈儿面前的少年——制服是预备学科的准没错，那么，问出这种话也是情理之中。于是就动作轻柔地理了校服裙子，又顺带把少年被她撞出凌乱的领带理一理:“是呀。有什么问题吗？”　　男孩子脸更红了，连带着耳尖儿也红起来。大概是想跟本科生聊天交朋友，又有些仓惶地说:“……不，没什么。我的名字是日向创……嗯，请多指教。”　　“噗。”她笑，心想这是今天第二个同她交换名字的了，但一会儿只怕会有更多吧。　　顾忌到日向一瞬间尴尬起来的神色，她又收敛了些，弯了眉眼，“贵安，我是水原凛。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日向君好可爱呀。”　　日向有种受宠若惊的意思，就慌乱起来，片刻后才稳定住，嘟囔着小声说，“本科学生要是都像水原同学这样就好了……”　　“嗯？”她没听清，带着笑问了一句。　　日向说没什么，水原同学找得到路吗？找不到的话我带你逛逛吧。　　并非盛情难却，大概是觉得真的找不着了，她虚心接受了日向的帮助，说谢谢你呀，日向君，你人真好。　　本来一副铁骨铮铮做派走在前头领路的笔直身影歪了一歪。　　被大小姐无意间发了卡的日向君转过头说:“……呃，谢谢夸奖，水原同学。”　　女孩子歪头，笑容人畜无害。柔顺的灰色头发滑下被棕色制服包裹的瘦削肩头，碧色的眸子里浸了葱隙无光，雪域格桑，春水湖柔。　　日向创心下微动，像有把小钩子在心头上勾。他暗自想，这……就有点儿漂亮得过分了吧。　　　　日向君方向感极强。水原凛问过他是哪届的学生，结果人家说是77届生。　　好极了，跟她同届。　　她忧伤的想，那，怎么我就找不着路呢？　　但片刻后又打消了“我是路痴”这个想法——诚然水原凛极不服输，但理论上来讲，只要认真看一看的话，不可能找不到教学楼。　　自傲也是有根本的。她是完美的、被创造世界的神明大人所眷顾的天才。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她柔柔地扫过眼风:“日向君送我的话，自己不会迟到吗？”　　他挺腼腆地笑，说不会，预备学科已经报过到了，没有关系。　　她又仔细想了一想。理论上来讲，寻常人类经过同路的这么一番波折过后……是要交换邮箱推特手机号码的吧。于是就温和地说:“那，日向君，交换一下邮箱吧？”　　日向挺爽朗地掏出手机:“好啊。”交换完邮箱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东西，明显有种受宠若惊的意味，过了一会儿又咬牙说，“……那个、水原同学？”　　“嗯？”她轻柔地应，忍不住说，“别这么拘谨呀，日向君。稍微……嗯，有点伤心，就好像我是很可怕的哥○拉一样……”　　“……不，美少女和哥○拉完全是两个概念吧水原同学！”日向说。　　然后又终于反应过来，经她这么一晃，拘谨感也少了许多。这才敛了笑说:“如果可能的话……晚上可以和水原同学闲聊吗？”　　“可以啊。”她挑起眉，竟也觉得受宠若惊——虽然预料到了这种结局，但还是止不住的……稍微有点开心。　　为了彻底打消日向的拘谨，水原凛同日向借了他的手机，绕到他身后，动作优雅地将下巴搁在少年肩头。　　他有长久的僵硬。而女孩儿趁机按下了手机屏幕。　　她已将下巴移去，旋即笑起来，指着手机屏幕:“你看，日向君。你不是也很可爱嘛。这个就送给你啦，当聊天背景什么的都行。”　　他把目光转向屏幕，看清其中的景象。灰发女孩儿那双仿佛藏着星霜月华的鸦青色眸子苍美而勾魂，她勾起唇角笑，眉角眼梢里都盈满了笑意，把下巴搁在少年的肩头。　　少年的面色不大自然，黑发颜色却极其深邃，草木绿的眼睛也清澈得空无一物。　　很般配。　　少年是他，脸上挂着笑的女孩儿是水原凛。　　但……说是般配，其实……不，怎么说，本科和预备学科的校服搭在一起，看上去其实也十分顺眼。　　他豁然开朗。　　　　“——谢谢你，水原同学。”少年扬起来一个笑。那个笑极张扬，然而也同样无比柔和，是那种居中的浅淡，却足够引人入胜。　　水原凛:“……嗯，嗯？？不、不客气？”　　？？？你他娘谢我啥呢？？？　　她不懂，然而不能表现出来，就挂上一个持重的笑，仪态优雅自矜，语气温和，“已经能看到教学楼了……那么我就自己走了。下次见，日向君。”　　日向也笑:“嘛……今后可能会打扰你，请多指教啊。明天见，水原同学。”　　她不动声色地扬起眉，背对着他抬起手抚过长发，心想人类怎么偏偏这么复杂呢。　　　　托日向的福，水原凛安稳地进了教学楼，找到了自己的班级。是一班，挺好的数字，估计也会一马当先……之类的吧。　　她跟日向扯皮花了太长时间，结果正好踩着点进班。　　水原凛是最后一个。少女环顾四周，发现十五个座位只空着一个——理所当然，那个位置是她的。　　她一向静水流深不动声色，走路时半点儿声响也没有，怪吓人的。然而自身的气场仪态却不容忽视，少女甫一进班，班里就没了声音。　　最先认出她的是九头龙，然而索尼娅抢在他前面同水原凛搭话。金发王女勾起来一个笑，眉眼也恬和:“早上好，凛。”　　教室里又热闹起来。　　她笑了一下，那个笑里头没包含着什么感情，但表面上女孩儿却是挺开心的样子:“早上好，索尼娅。还有……冬彦君和佩子。”　　边古山也同她说早上好，倒是九头龙啧了一声，蹙起眉说:“你还是这副样子啊，凛。”　　少女露出无辜表情，慵散地走向唯一空着的那个位置把包放下，同索尼娅含情脉脉地隔空相望，片刻后笑了一下，“真过分，冬彦君。”　　这时候索尼娅说:“凛好像不是很意外啊……关于遇见我，嗯，还有九头龙君和边古山同学这件事？”　　她将手递往唇边虚虚一掩，打了个哈欠，随口胡诌:“……索尼娅，网上能查到。”　　虽然遇见索尼娅他们从最开始就是意料之内……但这种东西没有必要说，还不如说是上网看了资料实在。　　索尼娅果然露出了然表情，恬静地弯了眉眼，不再说话。九头龙嗤笑:“总之又是你那套理论吧？”　　边古山不说话，但约莫也是支持九头龙的。关于水原凛的那堆“理论上来讲”“意料之内”“根据推理和猜测”……这种听起来挺荒谬的东西，相当于青梅竹马的几人不会不知道。　　但水原凛显然不大乐意听他这话——怎么说，虽然心里没什么感观，也要在脸上装出反应来，说实话挺累人的。　　于是女孩子佯怒:“快闭嘴吧冬彦君，我们十六年的交情到此为止，我今天回家就去磨刀，你等着！”　　跟日本境内数一数二的龙头组织——九头龙组的少爷说什么呢，凛。九头龙又嗤笑，但没回话，算是止住了话头。　　　　水原凛这才施施然地回了座。　　班主任大概是黄樱，但这家伙没来，估摸着又是喝酒喝多了——不对，他今早才来过水原家啊？　　那就是……雾切仁找他吧。　　她沉静而漫不经心地推理，精密地计算出每一种结果，这才觉得安心。不打算再同别人唠嗑，沉下心玩手机。　　实在是没什么能干的了。啧，无聊。　　　　“超高校级的预言家……水原凛同学，是吗？”　　——刚这么想，坐她旁边儿的少年就转过头，面带微笑地向她搭话。　　她一边想看吧，想什么就来什么，一边重新挂起笑说，“是哦。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到底多少人跟她搭话了啊？神烦。　　她款款地抬起眼睛，将少年的容姿相貌收入眼底——入目首先是蓬松的白。不是少白头，只是那种单纯的、像是棉花糖一般的颜色。像纷飞千里的雪国。　　他有双碧色的眼睛，然而却与她眸色的那种青丹有所不懂。稍微有点……日向创的意思吧，草木绿，还要再黯淡一点，竟像是自八重绝望之中咿呀而歌的狂信。　　……除此之外，脸很漂亮。　　水原凛:冲着这脸，好感度就可以加20！　　她正胡思乱想，没怎么听少年说话，依稀有“希望”“渣滓”诸如此类的字眼儿灌进耳朵里。她觉得烦躁，但还要顾忌礼节，于是尽可能利落又婉转地问:“抱歉，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吧？”　　　　此话一出，他竟然沉默。　　“啊。”半晌他又弯了唇角，连带着眉眼也微弯，委实俊秀清朗，是最为惹人心怜的病态之美。他保持着近乎完美的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碧色眸中一丝笑意也无，连温度光华都挤不进去。　　“我才是……抱歉，”他说，“和充满希望的水原同学聊了那么久……我这个垫脚石居然连名字都没有报上啊。”　　她挑起眉，刚欲开口就听见他沉淡嗓音，带着令人心颤的哑。　　“我的名字是，狛枝凪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