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听见推门而入的少女的——内心的声音。　　　　「……那是什么，直勾勾盯着主人的咖啡果冻看的女仆？」　　……终于有人吐槽这个了，目良同学已经离开了，和我的想法一样还真是谢谢你啊。　　「……那是什么，粉发男高中生？好讨厌……为什么希望之峰都开学了其他学院却不开学啊？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呜呜呜呜好想死啊。」　　……不，身为那个希望之峰的学生就不要说出这种随意的话了，真的是名校才女吗。PK学院开学晚真是对不起你啊。还有不要随便说想死啊。　　「……还有那个发色，骚粉，是什么鬼啊。」　　……？？？？你这边才是，小姐，什么鬼啊？？　　「……总感觉很微妙。不会有无聊的能力者用能力窃听吧……？」　　惊愕被推入狂潮。然而这份心情还未至顶峰便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异样所填满。　　——「所以我说，没有必要。活下去、战斗、完全没有意义，全部没有必要。如果这个我『水原凛』是罪物的话，那就去终结她，把没有感情的怪物杀掉。」　　——「稍微有点讨厌，所以不知道存在于否的先生，麻烦你把耳朵堵上吧。」　　　　那个时候，那个瞬间，声音想法——全部，全部都听不见了。　　「……我在想什么，到底。」　　没有必要去听女孩子的想法吧？就算听到了……也应该无视才对。　　　　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伴随着咖啡厅特意选取的、周旋的悠闲小调，少女的瞳中似乎闪过了非常美丽的金色光辉。　　伴随着演唱着第六重奏的优越嗓音。　　那个东西，觉醒了。　　　　……在内心自言自语这些中二的东西，的确很丢人。　　水原凛在心里忧伤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认真检讨，心说水原凛你怎么就这么中二呢，傻逼吧你。　　但是，并不是错觉。　　有异物填充在胸膛中、双眼还有细微的痛觉残留。　　身着名校校服的少女微微眄过经冬犹绿的一双眼眸，兰叶葳蕤的迤逦中晃出三分冷然来，只一个眼风过去，人心皆乱，眉里眼里泛了冥冥一片的万里孤鸿。　　好歹是天才。她好歹也是个天才，至少这种东西……尚还能感受得到。　　单边挎着的书包不大安稳，女孩儿以极细微的幅度耸肩，把背包挑上来。欺霜赛雪的腕子离了门边扶手，少女面带贵族式的、那种疏离而又高雅的微笑小步上前，色泽浅淡的长头发松松柔柔地搭在肩边儿，低头时却因此动作缓慢地滑下来。她抿了唇角，抬起手挡一下垂落的遮眼鬓发，笑靥语气都极其柔和:“打扰一下，确认存在的先生，我可以坐您对面吗？还有……请别驴我呀。”　　对方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端凝地握着盛有小块咖啡果冻的手腕滞在空中一顿。　　他的蠕了蠕唇，然而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最终只好妥协一般地开口:“你为什么会知道？”　　灰发少女轻柔地眨了眨眼，那双翻着霜雪冰花儿的漂亮眼睛令人不禁联想到于暮色下徘徊的翠微松叶，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恨得人心肝作痛，“先生还没答应我吧？让我坐在这里。”　　周遭男性艳羡的目光可化作利刃扎人，难受得很。　　齐木楠雄最终面无表情地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扫过她，叹息过后毫无平仄地开口，“请坐，行了吧。水原凛。”　　　　心灵感应无法使用，听取心音也好、传达意念也罢，此时此刻全都做不到。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不，是人类吗？还是说……东西？　　无法解析，眼前也没有出现骨架和内脏，就算长时间注视也只能看见少女青春而具有活力的美好躯体而已。　　齐木楠雄从未见过如此难以琢磨的生物。　　而女孩儿得胜地颔首，眉眼里透出一股子明丽又张扬的艳气，千年冰山融开一角，却没有什么太阳的光华灼灼，只露出傲雪寒梅半数的冷丽疏人。　　“您的名字是什么呢？”她温吞地问，眼眉低垂，傲雪寒梅竟也敛了尖刺棱角，缓和出分明软香来。　　“……齐木楠雄。”心灵感应不奏效，并不能念话，齐木只好启了尊口开言。　　“我猜，”水原凛狐狸似的弯了眉眼，眼眸映光折合出猫眼石般的质感来。十指交叠，她将下巴搁在指间，“齐木君是能力者？”　　并不是不知道「能力者」这一类人群，大小姐十分了解这些具有特殊能力的人类。　　——因为「一方通行(Accelerator)」是超能力者(Level5)，因为森叔叔身为Mafia的首领是能力者，仅此而已。　　粉发少年脸上的表情沉淡得教人心惊，但在水原凛这儿并不奏效。天才永远不会吃惊，就算有情绪经流也不会表现出来。身为天才，就算有想法也要看时势而行，颦笑安天命，走路都得带风。　　他抬起下巴，颈项线条分明，色状奇艺的镜片下是一双无机质也无光华的紫色眼睛，语气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感，“你也是吗。”　　但对面儿的少女却扬起一个狡黠的笑，明显社交手段高超，是个明明白白的高段位选手，菜鸡互啄是不可能了。高段位选手勾起来一个笑，温和而略显亲近，轻声说:“水原凛只是个普通人呀，天才而已。”　　这话有挑衅炫耀的意思。她无声地试探对方在各种方面的限度，直到男孩子蹙起眉时才款款垂了眼睫:“不是开玩笑。齐木君，你之前在听我的心声吗？我隐约能感觉到，所以才……随便试探了一下。”　　齐木并不想相信她的鬼话，但事实如此。这姑娘没说谎，心灵感应只对水原凛无效，只有她是例外。　　“你不明白吗？”她敛了笑，眉眼间尽是贵族的冷然，仿佛天秤衡量世间万物价值时的端庄华傲，“你是超能力者，我是天才……齐木君，我们两个是异端呀。”　　　　事实上，超能力者齐木楠雄很想打人。　　水原凛说，齐木君，我和你是异端。　　什么玩意儿……异端？超能力者是不符合科学常理，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照样活着，水原凛也不是死物，还活着、还存在于世，说其他的又有什么意义？　　他委婉地把想法表述出来，结果人家姑娘带着笑的一眼眄过来，而后微笑着说:“齐木君觉得自己在理吗？就算有道理……我不认可，其他的不都白搭了吗？”　　“听好了，”她沉肃了眉眼，“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活下去，无关异端，只是没有欲求而已。”　　　　……超能力者齐木楠雄，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也只有那对幸福的笨蛋夫妇能开导这样的笨蛋了。　　“……决定了，”于是他说，“回我家吧。”　　结果说完之后才发觉不对劲。却见女孩儿以一种宽厚又平和的眼神望向他，包容得跟年长者似的:“没关系，我不误会。齐木君还是个高中生吧？我喜欢二十五岁以上的老男人呀。”　　齐木楠雄:“……”　　果不其然，水原凛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姑娘，得钱治了。　　　　齐木夫妇热情得让人心慌，心头某处止不住地疼，没有任何征兆缘由，就是单纯的……非常难过。　　我明明什么也没有。我明明感受不到的。　　水原凛是没有情感的天才，从未踌躇，未曾意动，而此刻心头却激了长浪波涛，戾气难平。　　很憎恨。真的很憎恨吧。为什么要活下去呢？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呢？一直以来……早就该死了吧？　　如果做不到的话、如果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的话……那就没意义了。　　水原凛一直都很想死掉。仔细想想的话，大概她从一开始就是「异端」。　　确实是，从来都没有愿望。　　　　——但这些话并不能跟齐木楠雄说，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痛苦难过自己知道就得了，搞得人人皆知……很有成就感吗？还是说说出来就会变得轻松吗？　　从来都不会，并没有什么用，因此全盘皆没。　　水原凛表现出标准的礼貌微笑，跟齐木夫妇说午安，又唏嘘着说哎呀这是齐木君的姐姐吗？看不出来是母亲呀，好年轻！　　齐木妈妈乐坏了，然而回头看向齐木的时候却一脸凶神恶煞，神似茨木童子，明明白白地威胁齐木，说你给我好好陪凛酱玩儿。　　齐木楠雄:“……”够了，这什么玩意！　　齐木爸爸扶眼镜，形貌十分震惊，压低声音跟孩子他妈说:“……妈妈，这孩子是投资商的大小姐啊……”　　孩儿他妈明显也被镇住了，但又很快恢复常态，笑眯眯地跟孩儿他爸咬耳朵:“想那么多干什么呀，亲爱的。能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和小楠交朋友不是很好吗？”　　齐木爸爸醒悟，说:“亲爱的你说得真有道理，毕竟是那个没有超能力就会被人一顿胖揍的楠雄啊……妈妈简直是玛利亚的化身、不，是比玛利亚要美丽一万倍的天使！”　　“哎呀讨厌，爸爸……”　　齐木楠雄:“……”我听到了，你们小点声好吗。　　水原凛欲言又止，脸上的微笑有些微的僵硬，看得出是在勉力维持:“……齐木君，令尊和令堂关系真好啊。”　　齐木楠雄说:“……那还真是，谢谢夸奖啊。”　　　　齐木没打算让他爹妈知道水原凛脑子里那些混蛋毛病，只单单说把水原带过来是为了……谈心。　　他爹的表情一瞬间肃穆起来，拽着他偷偷摸摸地说:“楠雄你不是要处对象吧！”　　齐木楠雄:“……请你脑子里装点正经东西，谢谢。”　　男孩子待他爹妈分外毒舌，倒有点儿可爱的意思，算是反差萌。　　但是很残念，水原凛喜欢老男人。　　“凛酱是希望之峰的学生呀……高二吗？才能是什么呀？”齐木妈妈温和地握着女孩儿的手，感受她伶仃而清瘦的腕骨，竟可看出几分苍白的意味来，令人难以遏制地想去猜她究竟是怎么过日子的。　　眉眼里浸了笑，尽管是故作柔和，水原凛依旧乖顺地回答:“不，我是高一啦。才能的话……是超高校级的预言家。”　　“高一的话，那楠雄就是前辈了啊？”齐木爸爸说，话音里带了点儿揶揄的意味，“没想到那个楠雄……居然也会有当前辈的一天！”　　……齐木前辈在你心中到底有多不堪啊，叔叔。　　　　问题没解决，水原凛也插不进这种异常欢悦的气氛。　　从始至终都游离于人外，善终求不得，当不上称心如意，但也称不上万念俱灰。　　人不就是这样吗？只要给了一点就能继续活下去。只一星希望就可以扬起微笑苟延残喘。只是这种程度，就足以化成支撑心脏跳动的信念。　　可她不愿意。　　“你们都是星辰啊。”她突然说。眼尾无端染了妩丽，像雪色中突然漫延出一点薄绯来，葭苇浮萍，色静深松里。　　枫叶犹然碧绿，尚未染霜而红。　　又到式微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