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迎接新英灵的相关事项搞定,年轻的少女魔术师在进入自己的房间后,累得直接大字形瘫在床上。 对于爱德蒙,她其实是有一份愧疚的。 毕竟,那一刻──亲手杀死他的瞬间,是那么样的真实。 然而,房间的另一端,一道让人无法无视存在的视线,正沉甸甸地压向自己。 视线的主人正是施予的英雄,对方那无言的眼神,或许是在等着少女魔术师开口述说在特异点的详细故事。 「…我、我知道啦!我等等说就是了………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嘛。」澪双手抹着脸,打算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好回忆她不怎么想再回忆一次的逃脱监狱塔。 这时候,门外却传来非常奇怪的敲门声。 为何说奇怪呢?在这个全自动化的加勒底中,敲门这种古老又旧时代的作法简直不合时宜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而且那个敲门声,还有着奇妙的节奏。 「那个、有通讯机,按下按钮就可以了…请问是哪位?」虽然少女魔术师的直觉已经告诉自己有多么不祥的预感、虽然已经可以用排除法得知是谁,可是她还是决定抛开那多余的想象。 「哦──果然是在这里啊,我的Master。」那扬高的声调,相当明显的彰显了来者的身份。「现在,方便让我进门吗?」 而一旁的白发青年则瞇细了眸,露出了警戒的样貌。 照理说,在这安全的加勒底内,并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御主安危存在的东西,但是身旁的从者却难得露出了如此戒备的模样──不,比起警戒门后的访客,迦尔纳的样子看上去比较像是不悦。 不悦?在那个修养极好、耐心超高的施予的英雄身上? 别说生气了,就连战斗的时候,澪也从未见过迦尔纳真正动怒过,永远都是那副气定神闲的冷静,或者神圣又庄严的严肃神情。 难道真的如Avenger所说,光是他的存在就容易聚集愤怒与恶意吗?这显然有些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外。 澪还是偏向自己看走眼的想法,去按了开门键。 「晚上好啊,亲爱的Master唷。」果不其然,正是岩窟王本人。说起来前一个小时才把他送到了他专属的房间,结果现在人又出现在澪的房间前。「我啊,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得跟妳商量一下呢。」那深红的眼眸在一边解释自己的出现的同时,一边扫视了澪身后的房间──果然有另一名从者呢,那名曾经在少女口中呼唤出名字的英灵。 当然,在他偷瞄房间内部的同时,白发青年也以如老鹰般的锐利眼神攫住了伯爵那随意浏览的视线。 「怎么了?」澪转身带领爱德蒙进入房间,对方那早已褪下大衣的西装看起来相当轻便。 「正想说Master妳呀,肯定需要从者陪伴、才能安然渡过夜晚的吧──不过,看来我是多操这个心了。原来,早就有人陪妳了,不是吗?」基督山伯爵那细长的眼角,流露了一丝恶猫的狡诘。 「不劳你费心。」施予的英雄沉声地回应。「守夜一向是我的工作。」 「哦──Master唷,没想到加勒底中,居然有容得下妳那凄厉梦游症的从者啊。亏我特地自告奋勇,打算看好妳那夜晚不得安宁的灵魂呢。」他杵着下颚,偏头望向了澪。 「──────────」听到这句话的迦尔纳,那一瞬间,像是喉间噎到什么似的瞪大了双眸。 这时候的太阳神子,彷佛心头上某个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似的。 若是平时的迦尔纳,早就冷静的呛了回去。但是现在的他,意识到了一件新的事情──究竟那三日里,澪与这男人的关系发展到何种程度? 「…爱德蒙,这种事就不用特地说了。」黑发少女忆起相当羞耻的回忆,一脸困窘的扬言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你来这里还有别的事吗?」 「真是冷漠啊,亲爱的Master唷。明明在监狱塔的时候,还吓得像只小鹿似的,紧抓着我不放呢──嘛,算了。说起来,我似乎是打扰你们了?莫非,今晚有什么特别的行程吗?」看似随意的闲聊,但是事实上岩窟王相当精明地在套着话。 「这倒是…………」少女魔术师转身望了白发青年一眼。「的确是有些事情,得跟迦尔纳聊聊就是…」 「哼,难道说是监狱塔的事情吗?那么,我可以说上一整夜哦──比方说,Master是如何跟我缔结暂时的契约。比方说,她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将保留我的存续。比方说,她那糟糕的睡相──嘛,如果你想听的话,迦尔纳先生。」基督山伯爵挑了挑眉,用那浮夸的语调述说戏剧的目录。那过于矫情的说话方式,与寡言的太阳神子形成强烈的对比。 若是言语有杀伤力,那么此刻大概是发生爆炸的事故现场吧。 而施予的英雄始终无语,但是他那双异色眸却透露了许多情绪。 像是有着浓厚兴趣的观众──不,或者说,在意得不得了的当事者。 明明知道对方现在的目的,但是却仍然难以平息自身心中被点燃的火种。 ──上钩了啊,鱼儿。 漆黑的复仇鬼扬起了愉快的微笑。 「爱德蒙!」澪察觉了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意图,敏锐地打算先行阻止。「借一步说话。」接着她强行拉住爱德蒙的手,拖着对方步出了房间。离开时她回头望了迦尔纳一眼。「五分钟后我就回来──」 自动门关上后,白发青年的背影现在看上去,格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那个男人…确实是棘手的存在。 这点在初次召唤到岩窟王的那时刻,便充分理解到自己无法完全看透眼前这名特别职阶的从者。 迦尔纳并不质疑是自己的见识失灵,那么可以推断的,就是对方肯定有着能够干扰或者遮蔽这洞悉本质的力量吧。 施予的英雄那对异色眸中,原本扬起的愤怒星火被冷静所压下。关于那个男人,的确有着搧风点火的煽动话术,虽然心里非常清楚对方的举动、无疑就是来激怒自己,但是明知其目的却仍然被点燃怒火的迦尔纳,显然是自身的修为还不够成熟吧──毕竟是事关澪的事情,他的确难以冷静。 说到底,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圣人,被人所憎恶的话,也难免会感到愤怒──尤其是对方的敌意如此明显的情况下。 然而,这敌意的来源──现在他总算摸清楚了,虽然可以从先前的行动推断出基督山伯爵对澪并不会造成任何危险,但是反而让迦尔纳感到另外一种危机意识……… *** 两人的脚步声在入夜的加勒底走廊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在确定没有人的边角茶水间中,澪才放开爱德蒙,转身肃穆着那张小脸蛋,拢紧黛眉。「爱德蒙,从召唤之后我就觉得很奇怪了──你跟迦尔纳有什么恩怨吗?」别说Avenger了,事实上她也察觉迦尔纳对爱德蒙的态度也有些古怪,总有一股险恶的气氛在这两人之间蔓延。 岩窟王才刚被召唤来,照理说不可能有什么梁子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结下,更何况这两人并没有时空背景的因果关联,也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完全没有呢──不过啊,那个人,纯净的太过耀眼了。有点让人感到烦躁啊,忍不住就想捉弄一下呢…咯咯。」基督山伯爵一边说着一边自大衣的口袋里拿出烟草。「妳也是。这正是所谓的物以类聚吗?嘛,别用那种谴责的眼神看我啊。不过是休闲的消遣罢了,这也是身为Avenger的习性啊!我可是相当习惯,这种名为互动、实际上在探别人底细的游戏方式呢。」熟练地点起了烟,浑烟飘袅,让男人的神色看起来模糊许多。 ──毕竟那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眸,实在让他的警戒提升到百分百的程度啊,简直就跟那些Ruler差不多。 基督山伯爵抽着久违的烟草,如此暗忖。 岩窟王本身,则有着对抗天敌Ruler的『真名看破』技能。那便是将自身的真名隐藏,将大部分的身家数据与职阶全数遮蔽、甚至能够伪造虚假的数据混淆视听。生前身为一手导演精彩复仇剧的基督山伯爵,成为英灵后升华成的常时发动型第二宝具『Monte-Cristo Mythologie』。 对于精神干扰系的技能,则对他难以造成影响,除非幸运A以上的幸运儿,不然恐怕难以破解吧。若是能够一眼看穿岩窟王的心思与目的,那么他所精心策划的舞台剧则沦为二轮电影,失去了其初见杀的价值。 「…以后别欺负迦尔纳了,如果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就尽管对我发泄吧,别殃及别人。」澪难得插起了腰,黛眉横竖地肃正脸色,平时看起来软弱的少女,也有这般凛然的样貌。 「哦──还真是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啊,我的Master唷。果然妳是那种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若是周遭的人怎么了、反而会愤怒的类型啊。但是,纵使妳现在是和事佬的角色,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无法和平共存的哦──哈哈哈,别那样瞪我,当然,我说的是私底下。」伯爵轻吐一口青烟,牵起一抹深笑。 「这话什么意思?爱德蒙。这事儿不是你先挑起的挑衅吗?」黑发少女敏锐地发现基督山伯爵的话中有话,那双水瞳流露出不解。 「Master唷,妳有遇过彷佛天生就与妳不对盘的人吗?我与那个男人,正如同天敌般的关系啊──我看他不顺眼,他也对我有敌意。这样妳能明白吗?」岩窟王这次倒是挑明的讲了出来。 「不能。说起来我并不是没有遇过这种类型的人,但是我的确不能理解为何会这样………难道就不能好好沟通,到底是哪里误会了吗?我知道迦尔纳很容易招人误会的…………」少女魔术师显得一脸纠结。显然勾起了不怎么好的回忆,但是又想起现在这种情况不得不处理,而显得异常烦恼。 「哼,放心吧──我可没无聊到还没向魔术之王报复之前,就先玩自己人内哄的无脑剧啊。但是,对方怎么想,我可就不知道了哦?」他倚靠在墙上,两指夹着烟条,再配上他浑身漆黑的色调,顿时有种颓废的病态美。 「…迦尔纳那边,我会再跟他谈谈的。」 「我说Master啊,说起来我也算是这里的新进从者,在我面前讨论另一位『前辈』,不觉得有些打压新人了吗?嗯?」爱德蒙瞇起细长的红眸,那份狡诘滑过眼角。 「爱德蒙,处理从者们的关系也是御主的责任,别太为难其他人了。」黑发少女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抱怨的意思,但是连累到其他人,让她有些过意不去,明明伤害到爱德蒙的人是她。「另外,监狱塔最后一战我很抱歉,但若是时光倒回,我仍然不会更改我的决定。」 也就是说,无论再给她几次选择,澪都会为了回到加勒底,而选择打败岩窟王。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需要妳的歉意,Master唷。不如说,这才是正确的选择,那份愧疚是没有必要的,而且还正是对我的侮辱哦?放掉吧,放掉那种情绪吧,反正我一开始也欺骗了妳,就当作打平了吧。」基督山伯爵偏首凝视着她,那眼神看上去相当温柔,青烟缭绕在周围,或者是幻象也说不定。 「………那这事就先这样了吧,爱德蒙。」黑发少女有些沮丧地垂下肩,似乎对于从者间的相处不睦和感到烦恼。 在世人眼里,这两人皆是为恶阵营之徒。 被贴上恶标签的悲剧英雄,坚守着属于自己的原则(正义)。 被喻为复仇之神的岩窟王,对仇人降下愤怒的制裁(正义)。 带来希望的赤燄,最后被『不义』所灭。 携至绝望的黑炎,最终被『原谅』所灭。 无论是谁,最后都放下了──曾经盘踞在心中的执念。 相似,却又全然不同的英灵。 在少女魔术师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白发青年显然在里头等候多时。 「抱歉,久等了…」澪有些歉然地望向迦尔纳,而对方只是轻摇首,表示她不需要介意。 「果然世界很大啊,英灵之中,也是有那样的人存在。」施予的英雄若有所思的莫名冒出了这句。 「迦尔纳,对于爱德蒙…岩窟王,有什么看法吗?」除了基督山伯爵那边的想法,少女魔术师也相当在意太阳神子的心里话。 「那个人,相当的危险。以武器来比喻的话,便是一把双面刃。」那个男人的眸子里,混杂了太多东西,简直就像是压缩的混沌世界。「…迟早会伤害到妳的吧,这是我所担心的事情。」 「若你指的是他身上散发的毒念…那个没问题的哦。透过与玛修的契约,让我也有了毒抗性呢。所以,没问题的!」黑发少女朝他用力点点头,希望能让迦尔纳放下心,虽然是华丽的偏了方向。 「…是吗。若是这样就好了。」施予的英雄欲言又止,虽然这也是担心的其中一,但是最要注意的,恐怕是对方那深得看不见底的城府。该说不愧是一手导演巨大复仇剧的基督山伯爵吗?在监狱塔所获得的智慧,让那深沉的心机将加害者们一一陷落绝望之境。但是,若是如故事的最后所说的,他终究放下仇恨,选择了『原谅』的话……… 「莫非还有什么在意之处吗?迦尔纳。」 白发青年垂首凝视眼前的黑发少女,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不,只是偶尔想起──澪真的是很受欢迎的女性啊。」 对于迦尔纳突然冒出的这句结论,少女魔术师则蹙紧眉头表示困惑。「这…跟爱德蒙有什么关系吗?不,不对。你在说什么呀,迦尔纳!」 「事实就是如此。妳不在的那三日,与那男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件,能够让Avenger追到加勒底来,甚至与妳再次订下了契约。」此时的太阳神子,有些失落地闭上双眸。「…虽然本来就说过会等妳的答复,但是现在的我,无法不联想到是和那男人有关。若真是如此,澪就算直说也无妨。」 少女的心中,顿时像是被雷击般地惊愕与剧痛。 或许是因为迦尔纳所说的话太过跳跃,直到现在她才理解他的在意点究竟是什么──原来,他是在吃味吗? 要不是因为先前那个告白,澪大概不会察觉这件事。 「…迦尔纳,你认为我是那种随便就喜欢上别人的类型吗?」黑发少女握紧双拳,垂首的脸色看上去相当铁青。 「…感情的事情,一向很难说。」而白发青年则如实回答。 「那我问你──迦尔纳又是何时喜欢上我的呢?」现下的澪咬着下唇,显得有些焦躁与气愤,垂下的眸子盈满雾气。 ──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等他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心中早已占满她的身影,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说完的情感堆积。可以确定的是,他对澪并非一见钟情。 一点一滴的,从她的声音奏响他的心弦之时,那些残响早已回荡了数遍。 那肯定是打动他的心之旋律。 「………………我不知道。」思索了一会儿,施予的英雄依旧诚实的回应。 「──我,今天,要去玛修那边过夜。」黑发少女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颤抖双唇,突兀的冒出了这句跳跃过大的结论。 「……澪,为何生气?」白发青年从她气得发颤的身子,敏锐的察觉少女魔术师正隐忍着怒气。莫非,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吗? 「不准跟来。」完全不打算回应迦尔纳,澪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非常少见的,澪也有这种不讲理的时刻,肯定是哪里不对劲。 不如说,简直不对劲到了极点。平时的她,就算遇到极为愤怒的情况,也不至于甩头就走。 此时的迦尔纳,深刻再次感受到自己言语沟通上的重大缺陷,虽然感到有些沮丧,但是他并没有放弃理解澪此刻的举动。白发青年垂下眸子深思了数久后,提起脚跟迈出房门,朝安徒生占据的书房方向前进。 当北极星被愤怒的雷云所遮蔽,就只能依靠灯塔来寻找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