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闲话一回,方又论起正事来,沈令嘉道:“皇爷别看小内监们不敢在大太监跪着的时候站着,其实他们也未必就是害怕得罪大太监们,更多的倒是因为害怕皇爷发怒了呢。皇爷一怒,天下人谁不害怕?这些小子们不过是害怕皇爷迁怒自己罢了。”
郗法道:“你不知道,如今宫里倒有一种新风气:宫女内监之间爱认干亲。其实这些宫女内监们一辈子在宫里服侍,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见着家人,互相认个亲聊以慰藉也就罢了,偏又有一等人,认位高者做父做祖的,实在不像样子。”
这实在是劝无可劝的,沈令嘉也不敢多说,只道:“兴许是小内监刚进宫来的时候遭大太监带过的呢?妾听说像那些管厨房、茶房等地的内监宫女们,那都是父子师徒代代相传的手艺,若像那等师徒之间犹如父子的,认个干爹倒也无可厚非了。”
郗法方平了平怒气道:“你说得是,真要惩处这些人时,也是要理清了这些人之间的亲戚干系的。”
他不欲再说这个事,便又闲话起来:“前儿朕去瞧了瞧三娘,她出生的时候身子还不大健壮,如今倒白嫩肥壮起来了,可见养得好。”
沈令嘉道:“清恭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连带着韦婉仪也是有福气的人,自然往后还能再生十个八个皇子公主,为皇家开枝散叶的。”
郗法一时不慎说出来了这个话,猛然间想到沈令嘉的孩子五月初才没了,便愧悔道:“朕失言了。”
沈令嘉却对那个没成型的孩子只有怅惘与怀念,并无什么撕心裂肺的痛楚,见状反而握着郗法的手笑道:“这等儿女缘上的事,都是天定的,兴许什么时候妾的缘分又来了,那个孩子仍旧托生回妾与皇爷的身边了呢?”
郗法道:“你说得有理。”竟是在哄着沈令嘉了。
沈令嘉也不愿意再说这个事,便道:“前儿皇后娘娘与妾等聊天的时候还说起来,去年娘娘发了寻访民间有才德的女子的旨意,如今却找出来了一位妃子,那会子妾等还疑心是谁,没想到今儿就见着了吕妃娘娘了。”
郗法笑道:“她是有才德的名士之家的出身,自然比世人都高些。”
沈令嘉便贺喜道:“今儿重阳大宴上吕妃娘娘还献了一卷亲自写作的女四德讲与皇后娘娘,这等贤良直能与前代班婕妤、左贵人比了。果然是皇爷德被海内,才有贤才贤妃辈出。”
郗法亦含笑道:“朕已赐下了庄园土地与奴仆等与他们家,就按皇后的意思,照着当年曹贵妃未入宫时的规矩教养,想来再过两年就能入宫了。”
沈令嘉便又贺喜过一遍。
郗法这才发现她穿得极其简素,问道:“怎么穿得这样素净?”还疑心她穿的薄,探手往她的袖口摸了摸。
沈令嘉不好意思地一拂手躲开了:“才出了孟娘娘的孝期呢,妾等哪里有那等心思穿红挂绿的呢?”
郗法倒愣住了,半晌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倒是不枉孟娘娘生前还为你说过话。”
沈令嘉惊疑不定道:“孟娘娘为妾说过话?妾何德何能!”
郗法便将沈令嘉落胎之后,他想去看沈令嘉,却不知应不应当去,反而先去找了两宫太后的事说了,又备述孟、常二位太后的贤德明理之处。
沈令嘉不觉听住了,半晌,方怔怔地抹了把眼泪道:“您该早与妾说的,这么些日子,妾也不过是给孟娘娘供了几卷经书罢了,香花果品也没捡那顶好的,实在是……”她低下头去,两颗晶莹的珠泪从腮边滑落,滴到雪青色的绸子上,洇成了深些的莲青色。
郗法劝道:“旁人不过是记着出了孝期喝酒吃肉罢了,你还肯给母后供经,这就算有心的了,若还觉不足,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尽心也就是了,倒很不必这样自责。”
沈令嘉叹了口深深的气:“妾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