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坐落在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祖祖辈辈居住于此,浓烈的色彩和古老的图腾交织成了这片土地的印记,这座古镇也成了游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天色已深,而古镇里却丝毫不受影响。霓虹闪烁的招牌,沿街或远或近的声声叫卖,小吃笼在昏黄灯光下泛出诱人的色泽,十足的市井气,平常又温暖。 张珩定下的地方是一家开巷子里的烧烤店,离主街还有些距离,于是只能在附近停了车,再步行前往。 行人时不时投来目光,但没有骚动。轻装打扮又刻意藏着脸的四个人匆匆走过,就像街头巷口出挑的年轻人,让人眼前一亮,却来不及细细研究。 不过走了几百米,就到了地方。 门面是一块半歪着的木板,龙飞凤舞的写着“胖哥烧烤”,木板边缘早被烟火熏得漆黑。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店,生意却好得出奇,没有隔断的大厅里,用餐的人坐得满满当当。 酒香不怕巷子深,宋菩菩心里的期待多了几分。 “嘿,几位用餐?”穿着背心还冒汗的小哥上前用餐。 “就我们几个,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呗。” “这您可真为难我了,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上哪都清净不了。”话虽如此,小哥还是给他们找了个两面贴墙的角落。 “您吃点什么?” 宋菩菩最怕点菜,毫不犹豫把菜单推了回去。 “陆一你吃什么?”张珩问。 “都行。” 沈陆一半靠在椅背上,也不打算参与,于是点菜便成了小两口的事情。 “铁板鱿鱼、锡纸牛蛙、麻辣小龙虾、八宝鸭胗和烤串拼盘,还要别的吗?” “来打啤酒,”秦潼补了句,“再要个椰汁吧。” “谁喝椰汁?”张珩不解,反正不可能是他媳妇,他媳妇虽然抽烟喝酒烫头,可她是个好姑娘。 “噗噗喝,她喝不了酒。”秦潼朝宋菩菩挤了个眼神,一副邀功的模样。 宋菩菩冲她回了个笑,是女生间的小默契。 客人虽多,上菜速度却很快。 没过多久,零零总总的东西便占满一桌,几人各自斟了酒,碰了碰杯。 “来,我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沈陆一,我们的男主角,”张珩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是我女朋友秦潼,和我们的朋友宋…” 秦潼给了自家男人一肘,手里还没喝完的酒晃了晃:“要你多事?人家还需要你介绍?” “对对对,看我这记性。” 对面的吃瓜群众还在“嗯嗯啊啊”地起哄,宋菩菩偷偷瞄了眼身边的人,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为什么会来呢? 她取过手套往手上戴,注意力却全然不在。 张珩的邀约,他知道她会在吗?又知不知道他们的动机? “噗噗。”秦潼喊她。 “嗯?”她顺着秦潼的视线,她看向自己的手,一怔之后便是羞赫。 塑料薄膜调了个个儿,卡在小指缝隙,拇指上却剩了很长一节。 褪下手套又重新戴上,忍不住又偷偷看他。 这次却正撞见他的视线。 他淡淡一瞥,随即挪开了视线。 “笨。” 声音很轻,夹杂在吵闹的背景里,轻得让人怀疑。 “笨、傻、呆,诸如这样的形容词,当男生这么形容你时,你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乘!胜!追!击!” 宋菩菩回想撩汉教程里的重要知识点,默默咽了口椰汁。 下一步… 身子向前挪了挪,只留三分之一落在座位上。 伸出腿。 轻轻蹭两下。 借着夹菜的动作,她强装镇定地看了他一眼。 没反应? 她使了点劲,又蹭了蹭。 还是没反应。 不应该呀,宋菩菩蹙了蹙眉,难道这撩汉技能没用?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亮屏,宋菩菩用干净的小指划开。 「青铜也要上黄金」:是我(忍住不笑.jpg 咻地撤回了腿。 斜对面的秦潼莫名地笑出声,两位男生不明所以,宋菩菩却红了脸。 潼潼你大爷的。 宋菩菩搁置了所有“撩汉计划”,眼观鼻鼻观心,致力吃虾。 沈陆一的话也不多,偶尔说几句,参与感兴趣的话题。 于是,整顿宵夜成了张珩和秦潼这对活宝的“双口相声”,打情骂俏之余,还不忘试探沈宋二人,只是无奈没人接话。 盘子里的虾壳渐渐堆成了小山,看的沈陆一眼角一抽。 她未免也太能吃了吧? 他吃着串,却没耽误观察她的功夫。 不是对她有所图谋,只是罕见女生会对小龙虾抱有如此热忱,在他印象里,女生应该都对这种麻烦且有损形象的东西避而远之。 眼前这个…可能是个假的。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宋菩菩鬓边的碎发沾上虾壳的酱汁,细碎的蹭过她的脸。 她隐约觉得痒,随意用手背往后一蹭。鲜红的汁液在脸上划了一道,再被抹了开来,在眼下晕了块颜色。浓烈的色彩,白皙的肤色,鲜明的对比看得人酥麻,像是冬天干燥空气里的静电,轻微又短暂。 宋菩菩心里也是千回百转。 原本想好的撩汉技能无处施放,什么“优雅地将耳边的碎发缓缓别到耳后”,什么“假装无意让外套滑落露出平直的锁骨”,通通泡汤。 这样的动作要是让秦潼看见…… 心里无声地叹息,罢了。 而正争论着“酱汁鱿鱼和芥末鱿鱼哪个更好吃”的情侣,其实对他们的心思一无所知。 “您好,您要的橡皮筋。”服务员找来了两条橡皮筋,放在桌上便离开了。 “橡皮筋?我们没要这东西啊,”秦潼和张珩面面相觑,“你俩要的?” 宋菩菩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于是,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向他。 沈陆一头也不抬:“不管是谁要的,拿来了就用吧。” “说的也是,”张珩给两位女生一人递了一条,“都扎扎吧。” 宋菩菩脱了手套,接过橡皮筋,利落地绑了个马尾。 “哎嘛呀,噗噗你的脸怎么了?” 散着的长发被束在头顶,光洁细腻的脸蛋便露了出来,她脸上的酱汁无处可藏。 “嗯?”宋菩菩用手蹭了蹭,黏腻的触感,还有香料的味道,“不小心沾到酱了。” 说罢抽了张纸巾,脸上的渍印在纸上,红彤彤的一小块。 沈陆一眼帘微掀,眼神幽幽。 “你的耳环呢?掉了?”张珩眼尖地发现了什么。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微凉的触感还在:“没有啊,本来就只有单边耳洞,左边没打。” “只打一边?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痛一次就算了,还打算再来一回?” 秦潼大学时打过一次耳洞,正赶上期末考试没心思打扮,耳洞不久便自动愈合了。爱美之心不死的她只得又重打了一回,疼得在宿舍嚎了两天。对宋菩菩这种自找罪受的做法,她实在无法理解。 宋菩菩笑了笑,垂下眼睑没再回答。 她从小怕疼。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排队打疫苗,她哭得一塌糊涂,任谁哄都止不住。 可有一天,她竟然主动去受这份疼。右耳上短暂的一阵发热,和愈加累积的痛感,仿佛历历在目,当然,还有那天止不住的涕泪横流。 一阵沉默,众人都发现了她的不欲多谈,张珩默默转了话题,没人再深究。 沈陆一把她的表情看了个彻底。 神色自若,微颤的睫毛和抿着的嘴角却是出卖了她。 *** 宵夜结束,众人吃饱喝足,返身回酒店。 秦潼跟着张珩回了8楼的房间,电梯里又只剩下他们,很快就停在10楼。 “你到了。” “嗯。” 她轻声提醒,身边的人却纹丝不动。 电梯门很快又合了起来。 她仰头看他。 他太高,也可以说是她太矮,她仰头看他的角度,正好望见他分明的轮廓和翦羽般盖下的睫毛,眼睑下淡淡一层阴影,眼神看不分明。 11楼,电梯门再次打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灯光迷离的走廊上,昏黄的影子一长一短。外套上的烧烤味如出一辙,平白又生了几分暧昧。 宋菩菩刷开了门,微微仰视,视线落在他的喉结上:“谢谢你。” “谢我什么?” “送我回来啊。”她顿了顿,“还有别的吗?” “没有。”还有橡皮筋,笨蛋。 “那我进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沈陆一吭了声,转过身幽幽地往电梯走去,直到听见身后门落了锁的声音,步伐快了不少。 宋菩菩靠在门板上,脑子里闹哄哄的一团糟。 真失败。 饭桌底下蹭腿,失败。 优雅别碎发,失败。 脱外套露锁骨,失败。 ……,全部失败。 哎,她叹了口气。 *** 沈陆一回房间,拿了换洗衣物,像往常一样进浴室冲澡。 他没有洁癖,只是心里对酒店的浴缸有些膈应,因此从来只淋浴,不泡澡。 不多时,他便顶着半长的湿发站在洗手台前,简单地往脸上拍了拍水,再没有累赘的工序。 男色当道的时代,或多或少,免不了靠脸吃饭。 视线撇过自己的耳垂,眼前又浮现她垂眸不语的样子,藏着掖着不让人靠近。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沈陆一打开行李箱,从底层翻出一件压箱底的羽绒服。 他的掌心里多了一只耳钩,古铜色的镂空底座,嵌着一小块剔透的翠绿石头。 从机场取回了那些花,他便按程卿的要求将它们摆放在家里各个角落,那束最高的帝王花被安置在了客厅的桌上。 直到后来的某个傍晚,洋洋洒洒的夕阳挤过窗帘缝隙亲吻花束,有道光跳跃着晃了晃他的眼。他走近,便发现了挂在浆果枝上的耳钩。 他原以为和耳钩的主人未必会再见,又不好随意处置它,只能顺手收进口袋里。再后来,它被他忘在了脑后,却随着他辗转来到千里之外的D市。 可世事的因缘际会竟如此奇妙。 他们又有了交集,而它,也终要回到主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