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换了环境,一夜下来,宋菩菩忽睡忽睡,看了五六次时间才熬到起床的时间,眼下不免泛青。 猛地坐起身来,眼前蒙了片黑,有些晕乎。她晃了晃头,想甩开混沌的晕眩感,以及梦里零碎的片段。 她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也很久没梦见那个人。大概是昨天突然被问及的耳洞,拉开了记忆的抽屉,那些蒙尘的记忆又跑了出来。 宋菩菩踢踏着白色的纸拖,走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洋洋洒洒的光线扑了满怀,将人笼在暖烘烘的温度里,身体里的郁结都被冲了开。 她眯了眯眼,适应扎眼的阳光,视线落在停车场的清理着垃圾的环卫工人,一扫又一畚,东西都倒进了车里,不多会儿便不知所踪。 情绪也像垃圾,而时间是最好的清洁工,再奔涌的情绪总有想起来云淡风轻的时候。 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噗噗,起了没?” “刚起,怎么了?”宋菩菩走回床边,拧开矿泉水润了润喉。 “我已经在学校了,老张六点就来化妆了,我怕你没休息好就没喊你。” “你喊了我也起不来啊,”又咽下一口水,声音听起来清明了不少。 “那你还过来吗?让人去接你?” 宋菩菩略微想了想:“不了呀,我出去逛逛。” “也行,反正今天沈陆一不在,你来了也白费,”秦潼揶揄着,“你还撩不撩?要不姐姐给你支个招呗?” “不要。” “别害羞呀,那两下还蹭的挺有感觉的,不过下次记得换个高跟鞋呀,拿运动鞋蹭也亏你下得了腿哈哈哈!” “喂!闭嘴!” 秦潼在电话另一头乐不可支,她忍了几秒,便直接撂了电话。 撩汉不成,还被人抓了把柄,她的智商是被狗啃剩的吧? 她换了身衣服,徒步走到古镇上。 白天的街道反倒清净些,行人三三两两,路边支起的摊子多数是编制的饰品和民族风的纪念品。宋菩菩找了个石板凳坐下,身后是一弯活水。 她买了杯咖啡暖手,伴着流水潺潺,看过往行人。 蜜里调油的情侣、和睦温馨的一家人、或喜或悲的落单者,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故事来往,有人一心朝着未来的光亮,也有人抗争着从过去走出。 她只是看着步履匆匆的世间万象,心里更觉静谧。 可没坐多久,天就变了脸,阴沉沉的一大片乌云由远及近,没一会便把太阳盖了个严实。 几丝雨沫落在头皮上,微凉的气息随之渗进了身体。她收了收东西,打算找个躲雨的去处。 沿着路走了几步,路口有家茶楼,牌匾上工整的“如意”二字,颇像颜真卿的字体。宋菩菩往茶楼去,正要进门时却看见没多远的街边搭了个画棚,老板正埋头洗笔。 这天气看来也不会有什么生意,宋菩菩脚下顿了顿,换了方向。 她走近才发现画摊内有玄机。景区里常见的画摊,往往四周挂满用来招揽生意的人像,又以速写为主。而这里却只贴了三幅黑白水墨,一张黄沙落日,一张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还有一张却是无垠江面上的一叶扁舟。 兴致被勾起了大半,宋菩菩开口问道:“老板,还画吗?” 老板抬头瞄了她一眼:“画,顾客开了口哪有拒绝的道理。” 宋菩菩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全身上下仿佛都在彰显他艺术人士的身份。蓄着中发,扎在头顶绑了个揪,宽大的黑T和花纹复杂的棉麻垮裤,以及必不可少的夹拖。狂放而外露,本来天经地义的打扮看起来倒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再一细想,也是无可厚非。倘若画摊老板一身西装革履的正经打扮,怕是也没人愿意光顾他生意。 他从角落里起身,甩了甩刚洗好的笔,水珠顺着笔尖留下一道抛物线,混进棚外淅淅沥沥的雨水里。他随手给她指了指客人坐的靠背椅,自己坐回台子后边,铺纸,取墨。 “早不来,我才洗的笔,”老板像是自言自语,声调却一点没轻。 宋菩菩听了个清楚,这还怪上她了? “说吧,有什么要求。” “要求呀,我想想,”她起了几分想使坏的心情,“要画得美艳,邱淑贞着红衣咬扑克的那种。” 沾着墨的老板顿了顿,抬头打量了她一眼,眉心隐约抽动了下。 “办不到。” “那钟楚红?” 画台边的人已经不打算再给她回应,自顾自地沾了墨,只能听见衣物间摩擦的声响。 宋菩菩当然没真的以为自己能被画得美艳不可方物,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往路上张望了会,零星有人猫着腰从雨里窜过,然后脚步渐消在雨幕里。无聊地数了会雨,又发了会呆,她的视线还是落回了正埋头作画的人身上。 他手上的动作很快,也几乎不抬头看她,偶尔几次瞥她的动作,迅速又干脆。 宋菩菩细细地打量他,细枝末节让她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他比那些不拘小节的艺术家要讲究得多,蓄着发却很洁净,没有晒得黝黑的皮肤,甚至比一般男人还要更白皙,下巴冒着青但和拉茬缭乱却不沾边。 这样的发现让她探究之心更重,于是她又循循打量起他的脸。框架眼镜略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窝,鼻梁挺直,唇厚适中。不能说是出众,但相貌周正却是绰绰有余了。 她的视线不知收敛,他一早便察觉,谁知她竟越来越放肆。 “看够了吗?” 她还以为他会一直沉默到结束,突然的出声吓了她一跳:“就是随便看看,哪里有什么够不够。” “那看出点什么?” “你不像个画家,”宋菩菩一时形容不好那种感觉,于是直白地回答了。 老板呵笑了声:“难不成画家还得有标准长相?” “倒也不是,”她组织了下语言,“是气质,艺术家身上的散漫粗糙你都没有,还让人觉得有些讲究。” “就像是来体验生活一样。” 老板听了她的这番说辞,眉梢微挑,却也没回答是对是错。 约莫又过了二十分钟,他把笔一架,大功告成。而原本飘摇的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歇了。 宋菩菩略微有些腰酸,扶着腰稍微活动了下,好奇地往台子边凑。 骤见的刹那,宋菩菩不由的有些惊讶,这画和她预想的相去甚远。 画中的人斜坐在椅子上,靠在扶手边的手稍稍托着下巴,合身的长裙把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寥寥数笔,却多了几分活色生香。五官也刻意做了区别,略微侧过的脸线条柔美,修长的颈项,眼睑微垂恰好略过她圆眼的活泼感,微启的唇更是让她添了几□□人的风情。 这还是她吗?宋菩菩有些不敢承认,又想起刚才自己一番diss他专业度的言论,心下有些发窘。而宋菩菩的表情却取悦了他,显然一番你来我往之后,他占了上风,这让他心情大好。 墨干得很快,他在画上又覆了张纸,一起卷成轴,扎了个绳递给宋菩菩。 “我该付多少?” “看着给。” 正掏钱包的宋菩菩陷入了两难。 她以前没画过像,也不知道市场价是多少。再说这画和普通的素描人像好像也不能相较,于是更拿不准主意了。 犹豫了会,她往台子上压了张红色的钞票。毕竟,自己吃亏也别拿人手短。 老板真的毫不在意,又蹲回角落里涮笔去了,只对她道了句“慢走”。 宋菩菩取了画,应了声便往外走,心里暗想这人真是个怪咖。 *** 刚下过雨,空气里有青草和水汽的味道,清清冷冷的,街上的小摊小贩也都不见踪影。 宋菩菩不想这么早回酒店待着,便沿路逛起了街边的店铺,最后进在了一家手工银饰店。 首饰在柜台里的冷光灯下折射着光,她贴着柜台慢慢看了一圈,最后点了两个镯子,请店员取了戴在手上比划着。 店员滔滔不绝地夸她肤白衬首饰,赞美之词像是不要钱的流水,一股脑往外倒。 铃声响起,她朝店员歉意地笑了笑,取下镯子,到店门外接起电话。 “喂,妈妈。” “菩菩呀,在忙吗?” “不忙的。”她脸上不自知的带上笑意。 “你现在在哪呢?”宋菩菩的工作总是天南海北的四处,宋妈妈每逢打电话来总要例行问上一句。 “在D市,逛古镇呢。” “怎么跑那里去了?又录节目啦?”明明自己上次问,女儿还说在B市的。 “没呢,节目杀青了,就跟朋友来散散心。” D市之行,始于秦潼意外的邀约,成于她的一时动心,确实没像家人提起过这回事。 宋妈妈的音调瞬间高了八度有余:“你这孩子,平时工作忙得不着家就算了,放假也不知道回来?出去玩还不报备,不是说了每次上飞机上火车都得截图给我吗?真是的,要不是我今天打电话问你,估计等你玩完了我都不知道…” 宋菩菩自知理亏,没敢顶嘴。 女人不可怕,生气的女人也不可怕,可生气的更年期女人…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诶妈妈,你喜欢手镯素一点还是带图案的呀?”趁着宋妈妈歇气的功夫,她连忙转移了话题。 “这得上手试才知道,这图案也是分种的,有些花纹看着复杂,其实…”成功被转移了话题的宋妈妈终于不再揪着她没回家的事不放,她通着电话里的声音,默默松了口气。 母女俩又扯了会家常,也差不多该挂电话。 宋妈妈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菩菩,有空给他打个电话吧,他昨天还问我你最近在做什么。” 没想到妈妈会这么说,她有些愣神,却是回忆不起上次和他打电话是什么时候了,仿佛久远到脑子里记不起那个场景了。 “好,”她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我就是不想再跟他吵起来。” “你们俩都犟。他是老说你不爱听的话,可你也别顶嘴,忍一忍听他说完就好。”宋妈妈何尝不知道症结在哪,可也只能两边的劝。 宋菩菩应下,又叮嘱她照顾好身体,才挂了电话。 她拿着手机,犹豫着是不是再拨个电话,思前想后还是作罢。 还是再缓缓吧。 她这么想着,又返身进了店里,让店员把两个镯子都包起来。 店员原以为生意黄了,都拿起手机播上了电视剧,没曾想宋菩菩又回来了。生意不仅成了,还比预想中的更好,年轻的女孩脸上顿时喜笑颜开,不住地夸宋菩菩眼光好。 一番对话,通通入了他人耳,而正主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