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的伤已经好了,阿萤的伤势,却是好一阵,坏一阵,缠绵至今,又因为不思饮食,内里虚耗得厉害,桃子每每替她号脉便要着急,但她纵然忧心如焚,阿萤这伤势却是丝毫不见起色。
此时见桃子说是李嶷派人送来的松子糖,阿萤便道:“我不吃,你扔了去。”
桃子无奈,只得道:“说起来,秦王还算用心,十分仔细地遣了好些人,去河中寻找公子,一直搜寻到下游几十里之处,直到前几日,公子落水都已经一个月了,实实寻不到尸骨,这才作罢。”
她便冷笑道:“他这是不放心,怕公子还未死罢了。”
桃子叹了口气,道:“你便要同他吵架,也先把药喝了,等会儿再同他吵吧。”
孙靖败回西长京,镇西军又借机收复河西诸府,诸多军事繁杂之下,李嶷每隔两日,方才能特意腾出几个时辰,出城到太清宫来。
算起来,今日便又是李嶷会来的日子,所以桃子才这样说。只是李嶷每次来,皆吃了闭门羹。但他也不气馁,纵然每次皆见不着她,却还每隔两日,仍往太清宫中来。
桃子见她不语,便又道:“这太清宫里里外外,被围得铁桶一般,都是镇西军的精锐。节度使远在淮左,得知了公子之事,必然忧心如焚,咱们又被李嶷困在此处,消息隔绝,节度使不知咱们的音讯,只怕更加忧虑。李嶷确实讨厌,但你总是不见他,咱们也想不出法子,那被关在这里,要关到什么时候呢?”
她听了桃子这番话,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把药拿来我吃了。”
桃子连忙递上汤药,她一口气喝下,却是苦得如咽黄连,呛得满嗓子都是苦的。桃子又递上一颗松子糖,她接过松子糖,随手就掷到了窗外莲池之中,看着那些莲花出了片刻的神,方才道:“确实需得好好想想,如何脱身。”
李嶷此刻正在烦恼,因为崔倚遣出的中郎将宋殊,已经是第二次来到洛阳城中。宋殊礼仪周全地拜见了秦王殿下,却口口声声索要黑水滩战败的定胜军余部。
李嶷道:“不是已经尽数给予粮草、补给、马匹,并遣人护送至寿州了吗?”
那宋殊跟着崔倚数十载,虽只是中郎将的职衔,实则乃是崔倚的帐中庶务的第一把好手,亦是崔倚最为倚重的心腹,何其精明厉害,当下只是慢条斯理地拱手朝李嶷行了一礼,方才道:“殿下给予照应,定胜军上下,莫不感激莫名。”却又从袖中取出一物,竟然是一份厚厚的名册,上头密密麻麻,每个名字之侧皆做了不同记号。那宋殊将名册呈上,却说道:“殿下请看,这是黑水滩那夜,定胜军参战诸人的名册,名字旁用朱砂为记的,是为殒亡的将士;名字旁用墨水画圈的,乃是殿下遣人送还的将士;名字旁用墨水划一横的,乃是失散自归的将士。余下未做任何记号之人,还请殿下予以送还。”
李嶷凝神细看,只见那名册头一个便是崔琳,已经用朱砂画了一道,可见过了这月余,崔倚心痛之余,终于不得不承认独子凶多吉少,难以生还了。他草草翻过名册,早就看到桃子与校尉何氏的名字旁,皆是空白。
他便佯作不知,说道:“宋将军亦是知战之人,夜间乱战,便有许多人堕入河中,搜寻不见,亦生死不知,这些人我如何知晓下落,又如何能以送还。”
那宋殊不徐不疾,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说得有理,但校尉何氏,乃公子亲信,军中上下人等尽皆熟识。当晚有我定胜军将士不下数十人,曾亲眼看着秦王殿下亲自将何氏抱上马带走了,还请殿下放还何氏。”顿了一顿,却又道:“公子重伤堕河,节度使急得知噩耗当时急痛攻心就吐血了。这何氏乃公子最亲信之人,节度使只想亲自问一问何氏,公子如何遇险,彼时又是何等情形。”他说到此处,不禁语带哽咽之声:“殿下,节度使只此一子,老来丧子,哀恸莫名,只想亲口问一问公子身边亲信之人,当时的种种情形,还望殿下体恤为人父母的一片痴心罢了。”言讫,恭恭敬敬跪下来,朝李嶷行了一个最为端正的叩拜之礼。军中从来部属哪怕见到主帅,也不过叉手罢了,此刻叩拜,那明明就是在行最郑重的国礼,拜见朝中亲王,也不过如此,这个宋殊,绵里藏针,滴水不漏,甚是棘手。
李嶷被逼无奈,只得朝裴源使了个眼色,裴源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宋殊,温言相慰,又口口声声道,何氏虽得镇西军相救,但早已经伤愈自行离开,现在亦不知其下落。宋殊却仍旧语气恭敬,说道:“小裴将军,你既然如此说,我不敢不信,却也不敢以此等话回禀节度使。”不卑不亢就将这话挡了回去。裴源无奈,只得又哄又劝,好容易将那宋殊劝得答应先在洛阳城中暂歇,等着镇西军再遣人寻找何氏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