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说起眼下到处都能看到的陆正平夫妇个人展,好像就是在清美举办的。
我问他怎么也关注这个展,他说毕竟是家乡的名人,当然要多关注些,我们福建人,本身就很团结。
我灵机一动,跟他说巧了,这个展正好是我协办的,眼下正缺赞助商,不知道他这个大老板愿不愿意相助。
他愕然,说怎么可能?陆正平那样一个大师,他要办展,地广都铺起来了,还没拉到赞助?
我说万一是呢,他愿不愿意入局?
他笑,跟我说,自当肝脑涂地。
真好,遇到个老同学,赞助的问题解决了。
2024年11月30日,星期六,天气:晴转阴
万众瞩目的陆正平夫妇展即将开展,今天是二位到达清美的日子,我作为协办人员,自然该全心全意地招待二位。
从机场到清美校园,我都一路陪同。
路上大师姐一直找机会给我和陆正平当和事佬,想缓和我们的关系,我心里笑她猫哭耗子,我们的关系到了如今局面,又是拜谁所赐?
相比之下,陆正平倒还算识相,一路上都不怎么言语扰我清幽。
到了学院门口,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面的院长竟然亲自来接待,连一向不爱社交的教授也等在一边,着实给足了陆正平体面。
不过公道地说,这也是他应有的待遇,匠人做到他这地步,都是顶尖的了,从前我与他出国访问,接待他的人里,首脑级的也不是没有。
想过在酒桌上会有扫兴的事情发生,没想到扫兴的人竟然是院长,不解个中缘由,不问是非对错,一上来就让我罚酒道歉,我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礼数?
酒我可以喝,谁叫我位卑人轻,但错不在我,为何要认错?
三杯下肚,我放下酒杯,扬长而去,哪管院长和陆正平是什么脸色?
我猜一定很难看,不过最煎熬的应该还是教授。
他为了我能顺利毕业费劲苦心牵线搭桥,我竟把他一个社恐独自撇下,架在火上烤,待会儿又不知道要遭受院长多少奚落。
我真对不住他,有朝一日待我成才,一定好好报答他。
2024年12月3日,星期二,天气:晴
陆正平夫妇的个人展顺利开展,展览分成了动与静两个部分。
一号厅为静展,主要展览陆正平和大师姐的个人作品。
二号厅为动展,从选材开始,展览建盏烧制的全过程。
这个方案是我首先提出的,一经提出就得到了院里的一致通过,只是因为窑炉的问题,有过小小的争论,好在现在实验室的课程不多,可以腾出一两个星期办展,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但不清楚陆正平在打什么主意,他明明最擅长烧制曜变,静展的作品中竟没有一只是曜变。鬼知道我看到参展作品名单时,忍了多久才按捺住打电话问他原因的冲动。
展览第一天,成果还算喜人,来看展的人很多,尤其二号厅,因为提前对线上报名的观展人进行了筛选,今天来的人都素质极高,并没有出现破坏现场的现象。
两位大师的讲解又深入浅出,让人印象颇深。
而且我还有幸看到了大师姐当年成为传承人时烧制的金缕鹧鸪斑,是真的很好,凭我当年的实力,她本来不需要搞那种手段就能轻易战胜我,不光如此,还有可能会让我备受打击,一蹶不振,彻底放弃烧建盏也说不定。
毕竟那时的我真的很心高气傲不懂事。
某种意义上讲,我能有今天的境遇,还得感谢大师姐。
哎,我与她和陆正平三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的很。
上午展览结束,大师姐叫住我,问我当时送他们的盏是否需要展出,我一时心虚,知道陆正平已经猜出我的用意,却不肯为此多退一步。
“随你们的便。“我说,大步离开。
看起来很潇洒,实际上我内心的狼狈,我知晓,陆正平也清楚得很。
我这种做法,连我自己也不耻,利用陆正平对我的愧疚,达成我的目的,在我二十五年的求学生涯中,从未有人教我这样做,由此看来,大约是我骨子里就带着的劣根。
可我并不后悔,毕竟如今负于我身上的谣言和我所面对的困境都是拜陆正平所赐,他亲自出面帮我澄清,是他欠我的。
没错,就是他欠我的。
2024年12月6日,星期五,天气:晴
今天答应大师姐,作为院里的志愿者,上台讲解拉坯工序,从前在陆正平工作室时我就以拉坯的功力见长,这三年没受他管教,我更不能掉链子,叫他觉得我离了他便什么也不行了。
于是我坐下,脚踩起快轮,一拉成型,斩下泥坯给旁边的学生测量,自然一次成型,几乎不用再修。
阔别三年,我依旧很喜欢看大师姐吃瘪的样子,以前总觉得是她嫉妒我的才华,所以总是有意针对我。
事后想想,她从来算不上是天赋选手,工作室里比她有天赋的人又何止我楼爱浓一个?为何她不嫉妒旁人,单只嫉妒我?
由此可见,嫉妒一说并不妥当。我也是做了助教,遇到和我当年一样的天赋型选手之后,才了解到她当年的心情。
有一种人,仗着自己有天赋,得到一点点成绩就沾沾自喜,目空一切,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骨子里都带着骄傲,行为举止对你倒也算尊重,想要挑他毛病也说不出什么错处,但就是让人很不舒服,喜欢不起来,忍不住爹味横生,总想以过来的人身份教育他几句,可对方却从不把你放在眼里,左耳进右耳出,甚是气人,时间久了,两相生厌,互相看不顺眼。
当年的我,正是这样一种令人讨厌的角色。
大师姐该是讨厌我至极,觉得我与她之间似乎已到了我死她活的地步,才会出那下策,把我和陆正平置于眼下的尴尬境地。
如今虽然我已改过不少,但这个梁子在大师姐这里,或许永远也过不去了。
因为我的一次成型,大师姐还受到了不小的起哄,大家都想看她这个传承人的手艺,可只有我知道她手感并不怎么好,她自己在这方面也并不自信,每次拉坯必定要修上百十来刀才敢拿去风干素烧。
我本想替她解围,不想陆正平护妻心切,竟然自己上阵,他拉坯是出了名的鬼斧神工,出神入化,百年难遇的烧瓷奇才,连我都是他亲手教出来的,自然一战成名,吸引去所有目光。
夫妻俩夫唱妇随,一唱一和,倒显得我刚刚拉坯拉的太顺利,是在为难大师姐,是我小气了。
就这结束后还想叫我一起吃饭,我呸!我宁愿回实验室啃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