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孟回到房间，只开了一盏台灯，脱下手表，换上睡衣，坐在小厅的沙发上。手里抱着的是穿了一天的旗袍，悲从心来，眼泪根本止不住，她为什么要穿旗袍，为什么啊。“孟熙。”仿若听到崔中石的声音，方孟孟看向窗外的明月，“孟熙。”这次是叶碧玉的声音，“孟孟姐姐。”是伯禽平阳稚嫩的声音。　　　　恍惚之间，她走到了东中胡同里的崔家，给她开门的是叶碧玉，带着微笑，伯禽和平阳在院内的树荫下玩耍，“崔婶，崔叔呢？”方孟孟问。“你崔叔在哪儿？你不知道？”叶碧玉再没了笑容，“孟孟姐姐，我爸爸在哪儿？”伯禽问着，方孟孟一下子慌乱起来，“爸爸，你在哪儿？”是平阳稚嫩的声音。　　　　“对啊，崔叔哪去了？”方孟孟跟着问，一瞬间周围突变，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西山监狱的停尸房内，躺在那里的是崔中石，“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方孟孟不可置信地向后退，背后已经是冰冷的墙壁。“孟孟！”方孟韦焦急地看向方孟孟，“醒醒，孟孟，醒醒！”方孟孟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看向方孟韦，这是她的房间。　　　　“哥哥！”方孟孟泪眼婆娑，将旗袍放在一边，抱住方孟韦，“我刚才梦见了崔婶和伯禽平阳。”方孟韦轻轻地拍拍方孟孟的后背，“孟孟，你记不记得那日在圆明园对我说的话。”方孟韦柔声安慰，“你说，我和你都要撑住，我们要一分一秒地挨着黑夜，直到黎明到来。”“哥哥，我没办法面对崔婶和孩子们。”方孟孟语带哭腔和深深的无助。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方孟韦心痛万分，可是他必须坚强，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他不能让方孟孟再一次成为牺牲品。“崔叔不会白死的，善恶到头终有报。”方孟韦放开方孟孟，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们不能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否则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你和我都要撑住，不能自己垮掉，直到黎明到来。”　　　　“好。”方孟孟点头，长期躲在方步亭的羽翼下是没有用的，她要和方孟韦一起站出去，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信仰和追求，只是为了不让自己也被这漫漫长夜吞没。“哥哥，睡吧。”方孟孟说，“等天亮了，所有人又要登台唱戏，包括你和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方孟韦说。“我知道。”方孟孟说，“我一直都知道。”　　　　凌晨一点，卢嘉琪坐在一楼孙朝忠套间的办公桌前，面前摆着的全都是账本，暂时只有民食调配委员会的，她还需要等待曾可达送来央行北平分行的账本。“回来了。”卢嘉琪说，“很少看到你惊讶的样子。”“你直接进来的？”孙朝忠问，看了看他原本放在桌上的东西被卢嘉琪移到了一个闲置的椅子上。　　　　“你不在，我要跟谁打招呼？”卢嘉琪语气轻松，拿着桌子上已经凉却的咖啡，“已经凉了，我要去换一杯。”说着走出孙朝忠的房间，径直向二楼走去，当她沏好两杯新咖啡，孙朝忠已经坐到了二楼客厅的沙发上。“崔中石死了。”孙朝忠面色平静，仿若在说一件可有可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的事情。　　　　卢嘉琪心里一惊，“死了？什么理由，谁动的手？”孙朝忠并没有说话，卢嘉琪将咖啡递给他，“你没有理由不回答我的问题，曾先生给我安排的任务和他有关。”“西山监狱，马汉山和军统，理由是涉嫌贪墨公款。”孙朝忠回答，“咖啡不错。”“罪名不致死，你仍在瞒我。”卢嘉琪神色严肃，内心却比表情失控太多。　　　　“你对他特别上心？”孙朝忠说。“上一次你这么问还是因为梁经纶。”卢嘉琪说，“你总是特别关注我上心的人，那你为何不看看自己。”孙朝忠自然没有反应，顿了顿，卢嘉琪问出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崔中石是共\\产\\党吗？”“不能证实，不过中间牵扯一些徐局长的个人恩怨。”孙朝忠说，卢嘉琪想了想，“仍旧不能成为合理理由。”　　　　“马汉山带人执行，是徐铁英下的命令。”孙朝忠说，“曾督查曾特意将电话拨到警察局，告诫徐铁英不要轻举妄动。”“徐局长是中统出身，没你说得那么鲁莽和意气用事。”卢嘉琪说，“你的作用是什么呢？孙大秘书。”“服从命令听指挥。”孙朝忠说，语气平静，卢嘉琪自然不相信，继续问“徐铁英是老狐狸，孙大秘书有这么大本事？”　　　　“被怀疑是肯定的，不过没有到被防备的地步。”孙朝忠说，“这个算是你满意的理由了吗？”将咖啡放到桌上，继续道“你打算用多长时间书房？”“你能看到的那些，只是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账本，北平分行的还没有送来。”卢嘉琪反问，“你觉得我需要多长时间？”“看来当时安排这个住所的人，真的把你当做了一个普通学生。”孙朝忠说。　　　　“你我都知道他没有。”卢嘉琪也将咖啡放在桌子上，“你的防备心太强，这是好事，但不要用到我身上。”“你鲜少这么认真。”孙朝忠说，“我不得不防。”“我不是你，没那么冷血。听到一个人死，自然不能淡然自若，更何况曾先生交给我的任务和他有关。”卢嘉琪说，“孙大秘书，做你擅长的事，来看看我刚才说的话，有哪个字是假的。”　　　　“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孙朝忠说，“想要谎言不被戳穿，第一步就是不要说谎。”“可以看出来我们是一个特训营出来的。”卢嘉琪说，“现在所做的事，只是在考验记忆力。”“你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的累赘。”孙朝忠说。“难得的夸奖。”卢嘉琪说，“只能说你孙大秘书也遇到了麻烦。”孙朝忠没有接话。　　　　“杀掉崔中石，每一个人都会遇到麻烦，为什么还要动手？”卢嘉琪继续问，孙朝忠靠向沙发，“我早同你说过，北平这里是一潭死水，要搅，你忘了。”“先生和曾先生的确更信任你。”卢嘉琪笑笑，“我自愧不如。”“你是我的搭档，不过是在变相夸自己。”孙朝忠说，“你不是一个谦虚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卢嘉琪说，“曾先生知道我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上回，他提到了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过我很好奇，面对你这么一个冷心冷血的人，曾先生会怎么说。”“在他们看来，重感情和没感情都是有问题的，否则也不会选你和我来搭档完成任务。”孙朝忠说，“怎么样？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　　　　“不是。”卢嘉琪说，“太符合我的预料，没有惊喜。”“你最好能保持这种心态和聪明，天亮之后，我们要面对的事，就再难符合你的预料。”孙朝忠说，“不要因为你的愚蠢，害了我和先生，甚至是党国。”“你跟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等不到秋天。”卢嘉琪说，“先生没有说错，没感情也会成为一个致命的弱点，你要小心。”　　　　“你有多久没用枪了？”孙朝忠突然问，“半年。”卢嘉琪说。“你既然用我的办公桌，自然知道里面放着一把枪。”孙朝忠继续说，“练好你的枪法，别光顾着看账本。”“这么严峻？”卢嘉琪看向窗外，仍旧是一片黑暗，“看来不能期待天亮。”又转向孙朝忠，笑笑说，“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会持枪对立，那样子我太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