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应时亮了，方孟孟睁眼，看向房间的天花板，时间尚早，还不到六点。这些日子过于疲惫，头有些晕，方孟孟坐在床边定了定神，换下睡衣，梳洗完走出房间。一楼客厅里照例没有人在，直接走向厨房，“蔡妈，今天早上吃什么？”看见的却是方步亭和程小云，方孟孟一下子惊醒，“爸爸，您怎么在厨房？”　　　　方步亭不但在厨房，还在做饭，并没有回答方孟孟的问题，“今早吃汤圆。”程小云说，“孟熙，你去看看孟韦醒了没？”“好。”方孟孟应下，走出厨房，脑子里全是西山监狱冰冷的停尸房，不管她怎么否认，这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不是梦。“姑爹。”上楼时碰到谢培东，方孟孟礼貌地问好，谢培东点头回应，朝着厨房走去。　　　　不由自主地回身看向厨房，这个家比之前更加支离破碎，“孟孟。”身后是方孟韦的声音，“怎么了？”“哥哥，爸爸在厨房里做汤圆。”方孟孟说，“意味着什么？”方孟韦的手搭在方孟孟的肩头上，“不要胡思乱想。”“我尽量。”虽是这么说，可现在的局势，连尽量都让人感到勉强，两人站在楼梯上，竟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　　　　“我们去院子里走走。”方孟韦提议，方孟孟点点头，路过钢琴，却停了下来。程小云平时下厨的时候，总是会放唱片，今天家里面安静的吓人。方孟孟的手指碰到琴键，只是简单的几个音，谢培东却走了出来。方孟孟一惊，赶紧收回手，“孟韦，早餐后你把孟熙送到学校。”谢培东说，“好。”方孟韦应下。　　　　早餐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对于方孟孟来说，汤圆这种甜糯的东西早已不适合她的口味，只是简单地吃了两个，剩下的便再也吃不下。没有告别，兄妹俩又一次坐上警察局巡视吉普车，方孟韦将方孟孟送到燕京大学，吩咐说“不要参与学生们的活动，尤其是过于激进的。”方孟孟点点头，“哥哥，再见。”目送方孟韦的车离开。　　　　“孟熙！”叫住方孟孟的是唐云筱，“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方孟孟笑得有些尴尬，她终日躲藏在家里，又怎么能见到唐云筱这种积极的进步学生呢。“我们一起去和敬公主府。”唐云筱说，“骆子骐也在那里。”过分普通的寒暄，“云筱，今天要发生什么事？”方孟孟察觉到不对劲，“今天我们打算再次上街抗议。”唐云筱回答。　　　　“这种事，我还是不要参与了。”想到刚刚方孟韦的告诫，方孟孟此时只好婉言拒绝。“孟熙，你变了。”唐云筱说，“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方孟熙。”方孟孟看向唐云筱，眼神中带着疑惑和愧疚，“为什么这么说？”“你在逃避。”唐云筱说，“你在逃避着时局。”“云筱，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不好多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方孟孟说。　　　　“这不是借口。”唐云筱说，“大家都知道你的处境，没有人会把你推去追查你的父亲，是你放弃了大家。”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向方孟孟。“孟熙，你以前做过护士，你也可以凭借你的身份从医院里拿一些纱布和药品。”唐云筱语重心长地说，“东北的同学不能，他们需要你的帮助，你懂我的意思吗？”　　　　耳边回响着方孟韦的叮咛，眼前看到的却是西山监狱冰冷的停尸房，不管是中统还是军统，方孟孟永远都不会释怀崔中石的死亡。那个地方，躺过太多人，包括从她身边永远消失的进步人士。她没有办法继续做胆小鬼，黎明之前，她再也不能只是拘泥于自己的小家，她是一名由国际救援医生培养的专业护士，是八一三轰炸中的幸存者，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云筱，对不起。”方孟孟道歉，唐云筱眼中带着深深的怀疑和失望，“我离开大家太久了，现在回来，还迟吗？”“什么时候都不迟。”唐云筱瞬间眼睛发亮，“我们生于这个时代，这些就是历史给予我们的重任。尽自己的一份力，不要逃避。”“我身上什么都没有，需要先去一趟学校的附属医院。”方孟孟说。　　　　和敬公主府，“孟熙！”跑来的男生是骆子骐，看了看方孟孟身上挎着的医药箱，“欢迎回来。”“好久不见，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方孟孟问。“有太多，我带你去见东北的同学。”骆子骐说，“除了燕京大学附属医院，北平其他公立医院都受到政府的施压，很难大幅度开放为学生们治疗，况且哪有那么多慈善家，我们只能靠自己。”　　　　“全城药品紧缺，大部分都供到前线。”方孟孟皱着眉头，“我们只能有什么用什么。”“我知道，除了药品，你这个专业护士的照顾也很重要。”骆子骐说，“今天大家又要决定上街抗议，孟熙，任务会很重，但我相信你。”“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了吗？”方孟孟着急地问，“贸然上街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我们应该相信方大队长和稽查大队。”　　　　还不等骆子骐说话，“同学们！同胞们！”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教师站在和敬公主府高于大院地面一米的廊檐上，慷慨激昂，“事实已经越来越清楚，北平市参议会之所以做出驱赶东北同学的决议，是因为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贪污了大量的配给粮！或者说有很多人在攫取北平民众包括师生口中的最后一点儿活命粮！”　　　　方孟孟努力地看着男教师周围的人群，她在找何孝钰和谢木兰，“黑幕已经拉开一角，‘七五惨案’过去二十多天，我们还应该沉默，而让一支二十余人的航空服务队在那里孤军作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吗？”男教师越说越激动，“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生存要靠我们自己，自由要靠我们自己，民主更要靠我们自己！”　　　　“孟熙，这也是我想说的话，没有其他办法了，已经无路可退。”骆子骐说完便随着其他同学一起喊，“反对贪腐！反对内战！反对迫害！”这时却跳上来另外一个年轻学生，抬起双手轻轻下压，声浪渐渐平静下来后，说道“青年航空服务队就在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我们还应该坐在这里，等着他们再查出一些贪腐的粮食，然后通知我们去领吗？！”　　　　“到民食调配委员会去！”“到北平市政府去！”“到北平市参议会去！”“找傅作义去！找李宗仁去！”声浪越来越大，人群开始骚动，向门外拥去。“一起去吧。”骆子骐说，方孟孟艰难地点点头，当她走进人群中时，就再也管不住双腿，只能随着学生们一起走向民调会，眉头越皱越深，心慌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