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不知是谁起得头，学生们都唱起来，烈日炎炎，汗水和泪水在无数张脸上流淌。“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　　　　方孟孟眼噙泪水，转头看向方孟韦，他神色凝重，皱着眉头，眼里充满悲哀和无奈，两兄妹之间有太多话想说，时局动荡，谁又能苟活于世。“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孟孟，别哭。”卢嘉琪柔声安慰，“你看，谁来了。”学生人群自觉让开了一条通道，驶来一辆军用吉普车，上面坐的是方孟敖和马汉山。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太阳更加灼热，方孟韦引着马汉山走进了民调会的大门，铁门外沙包上，站的是李宗仁副总统的副官长李宇清。他拿着喇叭，言语恳切，“请同学们、同胞们理解时局之艰难、政府之苦衷，遵宪守法，各回学校。东北同学如何安置，北平各学校师生及北平民众之粮食油煤如何按时配给，李副总统和北平市政府以及各有关部门一定密切磋商，尽快解决。”　　　　短暂的沉默，有十几个学生的喊话声传来，“民食配给都被贪了，请问，李副总统拿什么解决？！”“同学们...”李宇清还没有开始说话，又有人打断，“贪腐的罪犯什么时候惩治？被抓的同学什么时候释放？经济一片萧条，为什么还要内战？李副总统能够明确答复吗？”接着传来无数人的声浪，“反对贪腐！反对饥饿！反对迫害！反对内战！”　　　　卢嘉琪心中祈祷，这个国民政府快完了吧！这个创伤了百年的国家和民族，太需要平静和祥和。回想起太多事，有当初在上海时，发展她的共\\产\\党员对她说的话，也有在南京特训营时，她的老师说过的话。有太多人想拯救这个国家，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也有太多人侵蚀着这个国家，最大的蛀虫却有最大的权力。　　　　一时间，卢嘉琪竟然悲悯起建丰先生，他看到的事，究竟有多纷乱多复杂，他遇到的情景，究竟有多麻烦多艰难。他在撼动巨树，可是他不知道这棵大树早已中空、岌岌可危，或者他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大刀阔斧。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更何况，国民政府失去了太多，靠美国人的救助还能坚持多久，人心已散，气数将尽。　　　　她在等待，等待解\放\军，等待他们拯救北平的所有人，包括国民政府。这座古老的城池已经见过太多王朝的兴起和覆灭，多一个，自然也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如果有一天，我要血洒在这片土地，我希望，那个地方会有风吹来种子，开出鲜艳的花或长出茂盛的草。」这是三年前卢嘉琪从家出走时，埋在花园里的字条，如今应已腐烂，却已刻在她的心上。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那么多饥渴的学生，还有饥渴的教授，炎炎烈日下，竟唱起了国统区的禁歌。局面发展到如此不可控制，出乎国民党当局的意料，也出乎中\共北平城\工部组织的意料。东边第四兵团的机枪又在车顶上架起来了，步\枪也都对准了学生人群；西边指挥车上的方孟韦满脸满身是汗，紧张地望着大门旁沙包上的李宇清。　　　　李宇清穿戴着中将的军服，脸上身上的汗水比方孟韦的还多。“向着法西斯蒂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突然，歌声渐渐弱了，人潮也渐渐弱了，卢嘉琪瞬间机警起来，望向仓库的大铁门。高高的沙包上，李宇清下去了，方孟敖和马汉山正站在上面！　　　　方孟敖将手伸向李宇清，“长官，请将喇叭给我。”李宇清一手正拿着手绢擦头上脸上的汗，一手将喇叭递给了方孟敖。“同学们！”方孟敖的声音从喇叭中传出，他左手拿着喇叭，右手拽着身边马汉山的左手，“下面民食调配委员会的马副主任有话跟大家说。”接着方孟敖将喇叭塞到了马汉山的左手里。　　　　马汉山只好拿起喇叭，“同学们，长官们。刚才，我跟方大队长打了个赌...我输了，我现在是来认输的...方大队长说，输了的今天要请在场的所有同学吃饭...”人群有些骚动，马汉山继续道，“我跟方大队长说，请这么多人吃饭，北平没有那么大的饭店。方大队长说，那就给每个同学发一顿吃饭的钱。”　　　　卢嘉琪和方孟孟都看向马汉山，卢嘉琪突然问，“你信他吗？”“想信，但不可信。”方孟孟说，她已经见识过马汉山的无赖，也知道此时国民政府根本拿不来这么多钱和粮食。果不其然，马汉山说，“我算了一下，这么多人吃一顿饭怎么也得要三十多亿法币。同学们！打死了我也没那么多钱啊。可我输了，愿赌服输，同学们，你们把我吃了吧！”　　　　刚才有些骚动的人群一下子全都安静了，这么多人没有一个缓过神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局面，大家都被马汉山这一顿胡七八扯蒙在那里。安静也就是一瞬间，立刻有人带头发出怒吼，“反对愚弄！”“反对迫害！”“反对饥饿！”“反对贪腐！”“反对内战！”沙包下李宇清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白了，对身边的警卫队长说“上去，抓住这个疯子！”　　　　喇叭又一次回到了方孟敖的手中，他现在内心之复杂之彷徨之痛苦之孤独，在崔中石被害后达到了极致，他该说些什么呢？他知道组织里的人就在这一两万人群中。今天他既是代表国防部调查组逼迫国民党贪腐集团给民众一个交代，也是在给组织发出信号，再接不上组织关系，得不到明确指示，他就只能天马行空了！　　　　卢嘉琪一直看着方孟敖，新一派和老一派一直都在争论着他的身份，可是卢嘉琪并不在意，方家的孩子，说到底，都很善良，在哪一派都做不出出格的事。何孝钰现在内心紧张，她看到的是一个孤独的方孟敖，她愈发理解当初谢培东和方孟孟对她说的话。想象中，她走进了自己的眼睛，随着目光，走到了方孟敖的身边，跟他并肩站在一起。　　　　方孟孟皱着眉头，她开始回想在医院的那两年，吃过无数药，挨过无数针，被一次又一次地宣告没救，只能等待死亡。究竟是什么支撑她活了下来？支撑她回到北平，回到方家？是已故母亲托给她的梦，让她回来拯救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方孟孟看向天空。妈妈，这件事，我做不到也不想做了，如果黎明之前一定要牺牲我们的话，至少我能和爸爸哥哥在一起，足够了。　　　　站在警察指挥车上的方孟韦是最早就知道方孟敖双重身份的人，那双一直圆睁着控制局面的眼，看了看方孟孟，而后闭上了。还有一双眼睛，十分复杂，十分阴沉，是梁经纶。他此刻尽量让前面的同学让开，等待方孟敖的目光能与他的目光相接，他要让方孟敖认准自己就是他要找的党内的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