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湖水清凉彻骨,被烈日暴晒的酷热瞬间被冲刷干净。
叶安年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正沉向湖底。
他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湖面,最后只剩下一道指缝般大小的光亮。
耳畔的声音全部消失,呛进鼻子的水让他的喉咙到胸腔火烧一般疼,而喉咙里的痒意也让他十分难受,但已经咳不出来了。
他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回去,倘若再有重生的机会,不如留给其他需要的人。
他只求一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叶安年费力的抬了抬眼皮,朝模糊昏暗的上方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幻觉,恍惚间好像有一道影子闪了过去。
……
“先生,给。”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有稚童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道温润玉如的男声传了过来:“可带了嗅香?”
一阵轻微翻东西的声音之后,童声再次响起:“先生,我好像……没带着。”
感觉到意识回笼,叶安年眼皮颤了颤,试着睁开了眼。
眼前天光大亮,入目是一张并不算陌生的脸。
男子剑眉朗目,高鼻薄唇,俊俏英挺的脸上,是一双温柔和煦的眸子,他轻轻抿起的唇角,勾起一道浅笑。
而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蹲在地上,手执盲杖的八九岁小孩。
这二人,正是月牙村的郎中江竹和他带的瞎眼小药童丁秋。
三年前,两人从外面逃难而来,说是家乡发了大水,里正看他两人可怜,村里正巧也缺个看病问诊的草医,就把二人留下了。
叶安年和江竹算是有过一次交集,之前他被叶成河打的手臂上满是伤痕,蹲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江竹曾给过他一小瓶伤药。
可惜没用几次,就被叶成河发现,抢走了,说他一个便宜货,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哥哥……”
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死死拉住了他。
福崽眼睛红红的,见叶安年醒来,小嘴一扁,眼泪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叶安年轻轻叹了口气:“哥哥……没事,咳!咳咳咳咳咳……”
他想安抚下福崽,可一开口就扯动了胸腔,一阵闷痛和痒意自喉咙传来,让他控制不住的低咳起来。
他咳的厉害,福崽顿时被吓到了,也不敢再哭,含着眼泪不知所措。
“先别说话。”一旁的江竹抬手拍了拍叶安年的背,温声开口。
然后一手扶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白瓷的小瓶递到了他嘴边。
叶安年正咳的呼吸不上,就感觉一股清凉甘甜的液体涌进了口中,又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刚刚还痒的像是有蚂蚁在爬的喉咙,瞬间感觉像是被一股冰凉的清泉浇灌,所有的不适都消失无踪了。
见哥哥恢复,福崽死死攥着叶安年衣袖的小手才松了些。
江竹见此,吩咐丁秋带着福崽到一边去玩,他有些话要跟叶安年说。
丁秋应了声,就摸索着牵起福崽的小手,两人走到了一旁的树荫下,编起草蚂蚱来了。
叶安年又缓了会儿,才向江竹道了句“多谢”。
“你好好养病就算是谢我了。生命可贵,作何要寻死?”
那自然是活不下去了,叶安年心道。
但面对江竹,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淡声说:“又劳烦江大夫救我一次。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江竹问道。
叶安年看了一眼不远处跟着丁秋一起玩草编的福崽,苦笑了下:“还能怎么办?”
要么去王家,要么回叶家。但是……
他抬眸看向江竹,声音淡淡的,有些疏离:“若方便,劳烦江大夫借些银子给我,打个欠条,日后我带着福崽在外面安顿下来,就托人还你。”
既然没死成,王家和叶家,他都不会再回,他想逃离这里。
“银子嘛……”江竹却犹豫起来。
叶安年心中一紧。
他知道借不借都看江竹的意愿,人家已经救了他,也没有再借钱的义务。
就听江竹道:“我刚从北沟村出诊回来,看见王屠户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抄上家伙朝月牙村去了。”
叶安年沉默了。
他喉结动了动,知道恐怕是有北沟村的人路过,看见了半道上的喜轿,跟王家说了自己“死”在了半道上的事,王家这是找叶成河算账去了,这会子怕是两家架都已经打完了。
这下,他是彻底没有退路了。
“银子我也不是没有,但你一个人带着福哥儿在外谋生定然十分艰难。”
江竹收拾好药箱,抬眼看着他:“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叶安年问道。
江竹浅浅勾起了嘴角:“嫁我。”
叶安年:……
“咳……咳咳咳!”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吃惊的盯着江竹。
“这样你不用再回叶家,我也可以帮你摆脱王家。”江竹没理他这副表情,而是继续把利弊摆在明面上。
他这样说,叶安年却皱紧了眉:“你图什么?”
自己就是个快死的病秧子,还带着个小拖油瓶,仅有的三十文钱还被喜婆卷走了。
“你这咳疾是陈年旧病,顽固难医,我想试试。”江竹笑了。
“那也用不着……娶我。”叶安年藏在袖中的手握着拳,依旧不相信他的话。
两世的经历让他不信会有无所图谋的帮助和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