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正伦不再拦他。
石敬瑭自小居出来,一路再无阻拦。走出小居大门,门前停了一匹快马。
牵马的小厮笑意吟吟的将马绳交到他手里,说是正伦安排的。还告诉他,这马喂饱了草料一日能跑几百里,朝北面走,半日可达朱赤军避战的水榭居。若是朝西去,不出三日能入河东。马鞍旁的荷包里藏了盘缠,够公子七八日用度。此去艰难,还望珍重。
石敬瑭没有回头,接过马绳扬长而去。
待小厮回来告诉正伦,石敬瑭已经走了,絮妍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震怒。
“你也看到茯茶的现状了,怎还肯放他走?就这样放过伤害茯茶的罪人,你可知,眼下你还是茯茶的师父啊!”
“可我,也曾是他的师父。”正伦不怒反笑,这表情,真是气得絮妍恨不能给他一耳光。
“你不杀他,好!我去杀!我来给师妹报仇。”
絮妍抽刀欲走,正伦不紧不慢的唤住她。
“妍儿你太冲动了!”正伦示意无双,截住絮妍面前的路。
“让开,今天谁也拦不住我。”絮妍冰冷的语气,让无双的确有些背脊发凉。可主人的吩咐,她又不能违背,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纹丝不动。
“妍儿,先听我说一个关于你师妹的好消息,你再决定要不要去杀玄忌,可否?”
果然,絮妍被正伦的话吸引,不再怒视无双。
正伦起身,走到茯茶的榻前,伸手替她整理额边乱发,说,“癔症虽能使人心神反复受折磨,长此以往,还将使心智受损退化。可这样的病,于茯茶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之后,会忘记以前的一切,包括让她念念不忘的过往。痛苦,磨难,和失去……再说,妍儿你还不明白吗?以玄忌在并州城的轻车熟路,你认为能将你从玄忌手里救出,真的是我们的人神通广大?他若不是想再见茯茶,怎会轻易束手就擒。”
“我愿放他走,还给了他两个选择,我猜,他一定不会这么听话。既然想见茯茶,想必他还放不下。就是不知,他还放不下什么?”
絮妍虽听不太懂正伦的话,可还是觉得,正伦应当是早有打算,所以才敢这么肆意妄为。
渐渐放下手里的寒刃,絮妍说,“那你为何不早说,害我差点坏了你计划。”
无双见气氛缓和,心里紧绷的弦也终于松了一些。正准备寻个借口退下,谁知正伦却指着她说,“此番他入淮南,我都让无双陪在其左右,为的便是让他终日提心吊胆。一个自己曾伤害过的人,整日守在身边,以他作恶的思维,当然不会相信无双不会杀他。所以,他渐渐在怀疑和恐惧中丧失善良,如此便是我这些日子来,阻他来见我的理由。”
絮妍有些不可思议,瞪大一双眼睛,“你要让他变成十恶不赦之人?”
“不,确切的说,不是十恶不赦。而是,彻底让他斩断与我们的羁绊。人的身上,善与恶从来就不能分说清楚。所谓恶人,所行的恶事只不过相对一些人,是件恶事罢了。”
“你从前不是这样说的!”
“世事变迁,大唐的时代,终是结束了。朱温一直被我们视为反贼,可妍儿,你有回想过吗?朱温杀了先帝满门,这本是以下犯上的重罪,引天下人唾弃。可为何,梁人虽作恶不断,却能在短短数年,势力磅礴如此迅猛?是人心啊,妍儿。”
“大唐百年来,苛捐杂税使百姓负重累累,多少良民被逼过上刀尖舔血的日子。所幸朱温的出现,在他封地改变了这种旧俗。百姓不再被所谓的权贵欺压,还能在梁地谋得生存的空间。妍儿你说,于那些脱离大唐的百姓来说,朱温还是大恶之人吗?”
“朱温作恶多端,你这是怎么了?到此还为他说起好话。师父难道是忘了,絮妍生下幽恨,皆因谁而起?”像是被触及痛处,絮妍面色煞白,口中都隐约冲出咸腥。
“于我们而言,朱温的确可恶。妍儿,我以为你会明白,想来是为师太难为你了。”
“……好,絮妍不同师父,看不懂天下大局。可絮妍知道,谁伤我至亲,我便屠尽谁满门。”
“你师妹需要静养,都退下吧!”正伦不再和絮妍理论,面色有些沉重的说到。
絮妍见状,不知哪来的委屈,双眼都红了,转身冲出房门。
无双有些不知所措,少主伤心的跑了,而主人却没有要拦住少主的意思。她也是女子,自然看得出絮妍有多伤心。不知絮妍就这么跑出去,会不会一时冲动,真的去追杀石敬瑭。
她踌躇不走,正伦问,“你可是有话要说?”
“回主人,无双,无双担心,絮妍少主会不会一时悟不透主人意境。毕竟玄,毕竟石敬瑭还未走远……”
“她不会的。”正伦打断无双继续说下去的话,“她若真的想要玄忌的命,方才玄忌进门,她就不会只打了他耳光。因为她作为茯茶和玄忌两个人的师姐,比谁都更希望,听到玄忌恳求原谅的话。”
无双闻言不再说话,心服口服的朝正伦作揖退出房间。
待她们都离开,正伦这才毫无掩饰的润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