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该是生来平等,无论富贵贫贱,都有活着的权力。可师父教她的,却是以雷霆手段去剥夺。
这与她所奢望的人生不一样,她不愿再错下去了……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不想再做那个‘花弄影’,也不想再拾起双刃,更不想再让自己活成藏匿地下的老鼠。
几日后,离墨拖着初愈的身体,与背着行囊的阿泱,一道出现在往北去的官道上。
阿泱还是不放心她独自去边北寻人,思前想后好几个日夜,他首次决定离开这个赖以维生的村子和小河。
原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在村子里终老,老天爷却让他遇见离墨,让他能从离墨身上获悉方圆百里以外的世间百态。
原来天下很大,除了药爷爷口中的淮南金陵,淮南以外还有河东卢龙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藩镇。
他想出去看看,想在有生之年,去见识药爷爷都不曾知道的秀丽河山。
走到离村子六十里外的官道口,阿泱顿足,回望身后村子的方向,他的心里竟没有丝毫的眷念。眼中会有些氤氲,可他深知,这并非背井离乡的有感而发,而是对终于能鼓起勇气离开村子的自己,有所感动。
发现阿泱顿足,离墨也转身将手搭在他肩头,“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换做是谁都会难受的,阿泱若是心里很难过,不必在姐姐面前压抑。”
“阿泱不难过,姐姐宽心。”
回以离墨一个暖心的微笑,他眼眶里的薄雾竟使他看起来有些朦胧。
坚定的看着她,阿泱一心只想随她出去闯荡。所有之前不敢想象的未知,都在此刻,化作无形的动力。
这次,换阿泱先走,离墨还对他的回望的眼神有些为难,却没想到,他却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坚强。看着阿泱的背影,她心中滋味复杂。此去一路危险难料,她又武功尽失,唯一只剩宁夜幽留下的那件黑袍,她几乎毫无头绪和办法。
这般坚定不移的信任,她似乎又似曾相识。
这不就是她十四岁那年,对师父的那份执念吗?
回首往事,她因为这份执念所受的苦难,又岂止一二。利用她的信任,无限的去伤害更多人。同时,也利用她的坚持,撕垮一个人的信念。这场情事里,她败的一塌糊涂,到最后甚至还万劫不复。
而今的阿泱对她有多真诚,她所能想到的曾经,就对她伤害有多深。
这么简单的答案,她却是长到三十岁的年纪,才初尝其中道理。
“……哈哈,墨姐姐走不动,阿泱的背可是还空着!”
“都官道口了,路上这么多行人看着,哪好意思让你背。”
“只要姐姐肯唤阿泱一声‘相公’,就不怕别人看着了!”
“唉,这不是占我便宜吗?你个臭小子,讨打!”
离墨扬起手就要朝阿泱拍下,阿泱瞬间如泥鳅般灵活,嬉笑打闹的与她在官道上追逐。
与他们方向悖逆的人潮,让他们的背道而驰显得很是鲜明。
浩浩汤汤整个官道上,皆是望不见头的流民,边北九州是杭城关隘的最重要一道防线。如今的淮南,早就不似曾经的吴扬王朝了。龙虎军大将的死,就已是在向天下昭示,淮南已弹尽粮绝进退维谷。
除非这世间再出下一个徐温,否则,谁也救不了淮南了!
流民中皆是在传这样的说法,离墨和阿泱一路上也是听了不少。
她对徐温大将军的记忆,还是停留在当初大将军临赴边北前,到小居来见师父最后一面。犹记得当时,因苦夙暴毙而沉默不语的幽恨,竟破天荒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开口说话,那是她怎么也不可能忘却的画面。
此前大将军的儿子徐知训虽对她有不轨之心,但却丝毫未影响,她对这位战功赫赫的老人那份崇敬。
即使英雄不再年少轻狂,她依旧能从大将军的气质中,品出其挥毫百万雄师的宏伟。
就是这样英雄的一个人,竟也最后逃不出命运的搁浅。
她这一路总是心神不宁,想起宁夜幽已走多时,迟迟未归,并且还杳无音信。终日看着宁夜幽留给她的黑袍,她一直都放心不下。
躲在阿泱身边近半年,她甚至都不知如今天下的格局又在如何改变。
若说对那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怀念,便是离墨她自己,都是不信的吧!
此去边北,虽寸步难行,但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孤单。不似当年被师父赶出书院时,她的举目无亲万念俱灰,十几年后的今天,即便千疮百孔身心俱疲,她的心里,也早不负当年的无知。
人说,只有历尽千帆,才能真正走近大海,可她不这样以为!
人生好比远航,即使没有千帆过隙的经历,她任然能看透大海的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