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荡在杭城外的阿泱,因为再次弄丢了离墨的线索,使得他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渔夫,竟生出了轻生的念头。
这辈子他自懂事起,身边就从未有过陪伴。
比起寄人篱下的童年,离墨就是突然降临的幸运。这也是他生平头一次,有了想要一个家的愿望。
没有人会懂,离墨对于他这样的孤儿,会是什么样的意义。
越是沿着官道往主城走,路边的腐尸就越发的多。堆砌在路两旁的乱石上,撂了大概能比他的身量还高些。
四周仿佛死城般寂静,他循着可能会有人烟的地方走着,越往前走,绝望和恐惧就越深刻。
他不仅是找不到他的离墨,甚至在战后的城外,都寻不见丝毫存有生命的活物。
颓然如行尸走肉,除了脑中唯一那抹单薄的身影,阿泱整个人万念俱焚。
恍惚中,足下越来越沉重。一个踉跄,他竟生生栽倒在尸堆里。
经这一摔,他再也没有气力爬起身,半张脸崴进淤泥。溢满口鼻的腥臭使他清醒了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支撑不起身躯。
多日没有进食和水,全凭一腔执念走来,他也算是到了一个极限。
发现挣扎无果后,阿泱索性认命了。泥土中渗入太多尸水和血迹,腥臭简直令人作呕,可这与奄奄一息的阿泱相比,又能算的了什么。
突然,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人说话。
被臭泥糊了眼的阿泱,仿佛预见希望曙光。此刻也顾不得来人是谁了,他努力挣扎着从泥里侧过身躯,艰难从喉间嘶吼出声。
果不其然,循着他的方位,有人很快就找到了他……
在一阵不平整的颠簸中醒来,阿泱入眼便是晴明的天色。
见阿泱睁眼,采芽儿欣喜雀跃,可出口却不甚友好。“臭小子你好歹是醒过来了?没有枉费了本姑奶奶,专门回去找你们这一趟。”
阿泱刚转醒,口中极度干涩,一时难以说话。
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他这才看清,原来自己已经躺在了一桩拉满干草料的驴车。身边不止有采芽儿,还依偎拥挤着三两个陌生的小孩。
车身颠簸的厉害,许是赶路赶的有些急了,沿途都掉了好些草料。
阿泱有些不解的望向采芽儿,谁知这丫头竟刻意回避了。
良久,瞥见阿泱还僵直着身躯难以融入,采芽儿终是心软,说到,“这是往金陵去的,赶车的大叔是贩子。若不是我央求着回去找你们,怕是连你也会饿死在那尸堆里。”
采芽儿继续说,“我们都是最后的幸余,能活着就拼命活着吧!以后,我们几个相依为命,不管今后如何,必须相互扶持。”
几个小孩都陆续点了点头,除了一个看上去就很小的孩子默默抽泣,就剩阿泱木讷的回望与驴车背驰的方向愣神。
半个月后,阿泱和采芽儿几个,一共五口,被人贩子卖到了金陵某户乡绅手里。
乡绅待他们都不薄,好吃好喝招待,还供他们沐浴休息了一番。
阿泱知道,这不过是他们今后颠沛的一个常态。与其不顾生死的逃跑,还不如当个逆来顺受的奴隶。至少,再也不会孤单一人。
采芽儿说的没错,谁让他们都是被捡来的呢?流离一世,还不如躲在别人屋檐下捡口吃的渡命。
杭城尸横遍野的场面,他永生都忘不了。
那种犹如亲临地狱的感受,就像块烙铁,深深印在了他的回忆间。
像离墨那般脆弱,他实在很难相信,她还能活在世上。
若是当时他能拼了命的将她留下,会不会就再也没有这天人永隔的痛苦?每每想到此,阿泱都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谁知道明天又会被转卖到何处,躺在乡绅家的柴房地上,阿泱始终睡不着。
望着身旁熟睡的另外几个孩子,他实在没有办法忘记白天里,偷听到乡绅与一个神秘人的对话。
“两个大点的还成,那三小的还得吃好几年干饭。”
“大人,您看您说的,小的他好立规矩啊!”
“规矩有什么不好立?老子手里的鞭子又不是纸糊的。别以为我家主君是大学士,府里就不会动武。”
“那是那是,大人您别见怪,小老儿不会说话,不会说话。”
“不听话的奴,照样收拾他。”
“大人啊,您看我这,要是府上只挑走那两个大的,那我剩下的可还怎么卖呀?照规矩,挑大的可得捎带一个小的。”
“哼,规矩我们学士府当然懂。”
“那是那是。”
“可肖老爷之前说要二带三,这可不是按照规矩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