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龙泽希巡视了证物化验流程。先到扫描式电子显微镜室,费丁鹏正背对龙泽希在一块橡胶轮胎上喷镀纯金薄膜。他把覆盖一层金原子微粒的样本固定在即将送进玻璃真空室的显微镜镜台上。橡胶上的切口似曾相识,但龙泽希不太确定。
“早上好。”龙泽希说。
裹在修改过的灰色实验袍里的他从操作台旁回头,在这个星期四显得比平日更加烦躁不安。操作台上堆满压力计、表盘和以像素取代线条建构图像的电子显微镜。
“早上好,龙泽希医生。”费丁鹏说,一边将穿孔的橡胶样本放进真空室。
“这是轮胎切片吗?”
“枪械组要求我在样本上喷镀,并尽快进行测试。别问我为什么。”
费丁鹏对此有点不满,因为并非重大刑案的案件没必要这么紧急。龙泽希不明白在化验室昨晚的工作全数延宕的情况下,为何还得优先处理新案件。当然,龙泽希来此另有目的。
“我是来找你谈铀的。”龙泽希说。
“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费丁鹏打开塑料封袋,“虽然我们谈了二十二年。”
“我们应该弄清楚碰到的铀含哪种放射线。”龙泽希说。
“同意。但化验室过去没处理过相同案例,没有设备,我不知道哪里能做测试。”。
费丁鹏扯了两道胶带固定装有看似烟灰粒子的玻璃瓶。也许每天都生活在脱离现实的环境中,他做事不慌不忙。
“放射性物质样本在哪里?”
“还在原处,我不会傻得去打开那个房间。”
“我能了解一下情况吗?”
“当然。”
他移到另一台数字显微镜前,打开显示器,黑暗底色上散布着大小与形状不一的星点,有些相对黯淡,有些特别耀眼,而大多数用肉眼无法辨识。
“我放大三千倍,”他转动调节器,“精度还要更高吗?”
“这样就很好。”龙泽希说。
视野内,金属粒子看似被小月亮和群星围绕的行星。
“这就是在你车上搜到的东西,”费丁鹏说,“发亮的粒子就是铀,光泽较暗的是土壤里含的那种氧化铁。另外还有日常生活中无所不在的铝,以及硅或者说是沙。”
“除了铀,一般人鞋底都会有这些东西。”
“还有一些东西,我稍候再让你看。”费丁鹏接着说,“铀有两种形状,叶片状或球状,视熔化时加工处理的程序而定。但是这里,”他指给龙泽希看,“我们发现有些粒子边缘呈刺角状,这表示铀经由某些特别的机器加工处理过。”
“用铀来进行核能发电。”龙泽希是指供应用电的浙省电力公司。
“没错。”
“难道这一带还有其他机构得用到铀?”龙泽希问。
费丁鹏略作思索。“附近一带并没有铀矿,也没有加工处理的设备。浙化工大学有个反应炉,但我认为那只作教学之用。”
龙泽希盯着杀害阿超的凶手携至他车内的放射性物质爆尘微粒,想到了“黑爪”的刺刃、在沙桥接到的诡异电话,以及攀墙入侵马超群房子的不速之客。龙泽希确信夏晚晴的案件与此事多少相关,显然他对星之守护主义者相当感兴趣。
“你看,”龙泽希对费丁鹏说,“盖氏计数器无法计算出数值,并不表示含放射线物质有害。实际上,铀并不会危害人体。”
“问题在于,我们没有类似的案例可循。”费丁鹏说。
龙泽希耐心解释:“这很简单,发现的物质是重大刑案调査物证,我是此案的法医,而这起案件又发生在东方曜曜队长的辖区,你只要将它交给我和东方曜曜就好了。我们会把它送到浙化工大学,请核能物理学家来断定它是何种同位素。”
当然,未经过刑事鉴定科学局局长跟龙泽希的直属上司卫生局局长电话协商,这件事绝对行不通。他们担心其利害关系可能引起外界质疑,因为铀在他车里发规,而阿超又替他工作。龙泽希坚决强调自已并非此案嫌疑人,才让他们让步,最终从他们手上带走放射性样本。
龙泽希返回扫描式电子显微镜室,戴上棉质手套,费丁鹏将那扇人人避之不及的房门打开。他小心翼翼地撕去残留物上的胶带,将它塞入塑料袋,封好并贴上标签。离开化验室楼层前,龙泽希再度造访枪械组。孔云坐在比较显微镜前,检查镜台上一把旧军用刺刀。龙泽希问她喷镀了纯金薄膜的刺孔橡胶是怎么回事,因为他有种预感。
“我们可能找到戳破你轮胎的罪魁祸首了。”孔云说,一边调整焦距。
“这把刺刀?”龙泽希明知故问。
“对,今天早上才送过来的。”
“是谁送来的?”龙泽希疑窦顿生。
她看了眼桌上折叠的纸袋,我瞟见了档案编码和日期,以及档案呈交者的姓“罗”。
“罗超。”孔云回答。
“你知道在哪里找到的吗?”龙泽希沉不住气了。
“车子的行李厢里。只知道这么多。真怪,上面催得十万火急。”
龙泽希上楼去找毒物组,这是此次工作程序中的最后一环了。他的心情恶劣到极点,终于找到能确认他在落霞镇停尸间嗅到的是什么气味的人时,仍髙兴不起来。李伯恩医生人高马大,年纪虽长仍满头黑发。龙泽希看到他在签署一叠化验报告。
“我刚打电话给你,”他盯着龙泽希,“新年过得如何?”
“惊险刺激,令人难忘。你呢?”
“我有个儿子在厦市,我们到那里过节了。我发誓,如果找得到工作,我一定搬过去。”
“我认为你的专长到哪儿都大有用武之地。”龙泽希说,“我想你已验出夏晚晴案的结果了。”那把刺刀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血液样本里的氰化物浓度高达每升零点五毫克,如你所知,这一点就足以致命。”李伯恩继续签署报告。
“水烟筒吸气阀与软管那些东西呢?”
“无法确定。”
一切如龙泽希所料,夏晚晴死于氰化物中毒千真万确,且毋庸置疑是他杀。
龙泽希和罗超的检察官交情不错,回办公室与她通了个很长的电话,请她敦促警方朝此方向侦査。
“你不必特地为这件事给我打电话。”她说。
“是的,我不应该这么做。”
“我没别的意思,”她口气有点不悦,“那群人全是笨蛋。探案局的人也参与此案的调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