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怠慢,李昧也不介意。
他选了处距凉亭不远的老槐树下作为参行之地,一边静息,一边等那蛇精现身。
李昧心想,刀剑最怕锋,拳脚莫欺少,那就看谁更有耐心,谁更有本领。因为他一眼就看出那妙居修士虽出自同道,年纪也长他甚多,却并非抓妖捉怪的好手。
果然,没过几日,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位二十多岁,满面愁容的男子,也在凉亭落脚。妙居似与那人一见如故,当即便收了他为徒。李昧远远看着妙居从随身行李中取了度牒,为那男子填写了身份,又拿了一套崭新道袍与那人换上,然后替他束发结髻。
出于少年好奇的天性,李昧甚至以弥音之术,偷听了两人对话。
他听妙居反复告诫那男子:“从今往后,你道号松坡,再无别的名姓,切记切记。”
随后,妙居也不再等着捕蛇,便带了新收的弟子匆匆下山去了。
李昧在山上守候数日,仍不见任何精怪活动迹象,于是返回城里再行打听。
有人见这少年修士一心降妖除魔,委实执着,便告诉他涪城近郊有一座鬼屋,虽无祸害,但却也是人人谈之色变,问他敢不敢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昧一听,自然是愿意,马上问了具体情况及房屋所在。
原来这鬼宅说远不远,就在城东五里一座小村边上。
李昧当即前往查看,却见那宅子前有庭院,后有菜园,后园连接一片树林。房屋不大不小,环境也好,只是有些荒芜。
关于这房子闹鬼一说,其实时间也不久,前后不过半年左右。
而且此宅本是空宅,自从传闻闹鬼,更是没人愿意靠近。据附近乡民说,只有一位外地流徙而来的穷书生经常在这宅子附近出现。那书生白日在城东城隍庙一带摆摊,以代人写信为生,黄昏则回到那座旧宅附近。
但从没人看到他住在何处,每次只见是往树林里去了。
一开始,有人怀疑那书生,但人家天天进城写字维生,却不见任何诡异迹象。而且书生随身挂着一柄古剑,颇有侠义之风,却不像恶人。然后又有人说书生落魄无依,是往树林后的董家旧祠堂里借居。不过那董家旧祠早已废弃,上无片瓦遮雨,下无围墙挡风,根本没法住。
有人倒是问过那书生,只是人家读书人自有尊严,对此根本不提。
不用说,这书生便是周宁。
李昧选了个夜间,大大方方就到了这鬼宅院前。果如人家说的那样,鬼宅虽然无人,但夜夜皆有灯光。站在院外,只见屋里灯光闪烁,正该有人才对。
不过,透过纸窗,李昧隐约看见一蓬头怪身的影子坐在屋内,却不知是何物。
李昧也不客气,来到院内,便对里面叫了一声:“屋主见谅,在下李昧,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他这一叫,似乎把里面的怪影吓了一跳。
从纸窗上看去,一个头大如箕,肩宽过担的身影猛地立起,高大身躯如牛头怪兽。但那“怪兽”静立半晌,却不发一声。
正当李昧感觉好奇,屋里灯光忽然熄灭。
李昧毫不在意,嘴里只嘀咕了一句:“装神弄鬼。”
随即便走到门边,“吱呀。”他竟推门而入。
门刚打开,他便感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不过他早有准备,身子一错,避开来袭,紧接着便弹出手心火苗。那时他刚练成真乙离火,火苗大如碗口,轰然照亮屋里。
眼前赫然是一位头上插着竹枝,将头发搭成瓜架一般的青年。周宁不仅在头上搭了架子,肩膀上也横担着一根长长的竹棍。竹棍撑起衣衫,乍看如同巨人。
装鬼。
周宁挥剑直指李昧,而李昧只是躲避。两人一攻一守,瞬间在屋子里打作一团。
但无论周宁如何运剑如风,却连李昧的衣角也沾不到。
“为何不还手?”最后,周宁收剑质问。
“你又并非真要杀我,我何必还手。”李昧语带嘲讽。
“你,你怎知我不是真要杀你?”周宁色厉内荏地问。
“这不显而易见嘛。从你每一剑刺来,都故意偏出几分便可知道。”李昧仍是一脸不屑道。
“哼,我俩无冤无仇,何必杀你。”周宁只得承认。
“这不就对了。”李昧也学着他说,“你又不真是一个鬼,我何必出手。”
“你是来捉鬼的?”周宁上下打量李昧。
“青峰山李昧。”
“汉定周宁。”周宁抱拳行礼。
从一见面,李昧便已对这位相貌堂堂的老兄有了好感,听说是“老乡”,此时更是欢喜,“你也是汉定人?”
“公子是?”
“我老家汉定,打小便在青峰山修行。”
“原来是青峰山修士。来,李兄弟请坐。”周宁重新点上火烛,掸了掸坐榻。
“周兄请。”
“周某今年十七,兄弟贵庚?”
“十五。我得叫你兄长。”
“那我叫你声兄弟。”
“兄长剑法不错。”
“哪里,兄弟一看就是高手,为兄远远不如。”
“我师从顾延太师。”
“哎呀,莫非,莫非就是那位天命之选,天啦。我,我要起来给你行礼。”
“不用,不用。”
周宁说,他之所以装鬼,不过是想在这里有个不花钱的落脚之处。
毕竟他身无分文,付不起房租。而这房子可不是他的。
两人一番长谈,颇为投机。谈起自己为何在此,李昧说是因为想捉鹤顶山的蛇精。周宁听了当即表示,说此处未必有什么蛇精。
“我想那不过是妙居老道杜撰出来的鬼话罢了。”他哈哈大笑。
李昧一听,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自感鲁莽,便也跟着大笑起来。
随后李昧去城里买来酒肉,两人在鬼屋畅谈了三天。李昧教了周宁几手剑术,而周宁出自没落世家,深通兵法,便也给李昧讲解了许多诡诈之道。
两人相见恨晚。
最后,李昧给了周宁一笔路费,两人这才依依惜别。
听完周宁的故事,丙儿兴奋不已,“这么说,咱们公子一定也很想会你。”
“谁想会我?”
丙儿话音刚落,屋外就远远传来一声问询。
周宁和丙儿同时起身,却见李昧公子正推开院门。
端是有双好耳朵。